問鏡

減肥專家

修真武俠

開春的季節,天氣還是冷的。山林間的夜風嗚嗚作響,吹進只剩半邊大門的道觀正殿,卻被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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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2章 三清教化 七情入丹

問鏡 by 減肥專家

2023-4-22 10:52

  蘇雙鶴壹個恍惚,便見虛空穿疊,再眨眼時,已經換了天地。
  這種虛空移轉的手段十分奇妙,但更要求他的合作,蘇雙鶴沒有抵抗,他現在迫不及待地需要和余慈做壹番交流,為此每個機會都是必要的。
  只是不等他細看周圍環境,旁邊就有人道:“客人請跟我來,老爺有請。”
  蘇雙鶴扭頭,楞了楞,視線下線,見眼前竟是壹位垂髻童兒,身穿紅衣,小臉崩緊,神情嚴肅……好吧,其實是緊張。
  從他話音就能看出,咬文嚼字,壹板壹眼,恨不能個個平仄入調,反而僵硬刻板,但架不住童兒相貌端正入眼,還是頗為可愛。
  只是當第壹印象過去,蘇雙鶴猛覺不對,眼珠子當即就凝在眼眶中,看著童兒發呆。
  童兒被他看得心慌,忙低頭打量自己身上的衣物,又伸手去摸發髻,卻是越越看越緊張,越摸越糊塗,已變成了個大紅臉。
  臉紅了?好吧,它紅的是什麽?血殺戾氣嗎?
  終於那童兒受不住了,眼中幾乎是含著在淚在問:“這位客人,我……哪做錯了?”
  看童兒的表情,蘇雙鶴心裏好像是貓狗打架,吱吱呀呀,雜毛亂飛。
  偏偏他還必須好好哄著:“沒有,哪錯了?很好,妙極了!”
  “啊?”
  “呃,我是說,余老弟座下,有小兄弟妳這樣的仙童,真是讓人羨煞……羨煞!”
  這壹句終於是真誠到錐心刺血的實話。童兒的反應則有些遲鈍:“余老弟?啊,妳是說老爺,對了,老爺還在等著,客人您請這邊走。”
  童兒恭恭敬敬地向蘇雙鶴躬身行禮,蘇雙鶴也想彎腰來著,好險才止住了,接下來就是跟在童兒屁股後面,懵懵懂懂,魂不守舍,壹路前行。
  必須要說,有了這份兒緩沖的時間,真是救了蘇雙鶴的命,沒讓人稀裏糊塗做出傻事來。他怎麽也是天下有數的大劫法宗師,走出幾步之後,終於回過神來,也捕捉到了之前這荒謬場景中,最核心、最本質的東西:
  玄黃殺劍……塑靈劍器!
  這項事實,仿佛是壹顆冰珠由喉嚨眼裏吞下去,雖說前面噎得難受,後面墜得肚疼,可那份擴散的涼意,卻讓他的思維逐漸清晰,看向前方童兒的眼神,則是越發地灼熱。
  此等情況下,再想觀察四周環境已是不可能了,蘇雙鶴就跟著童兒壹路前行,直到眼前壹座拔地而起的高閣占據大半個視界,才勉強移開視線,投向高閣之上。
  余慈就在高閣之中,雖沒有目見,但憑感應知曉,那位應該是在此投影出來。
  為此,蘇雙鶴還整理了壹下心情,可問題在於,余慈可要隨意得多。當童兒引蘇雙鶴上來的時候,他正憑欄遠眺,沒有回頭交流的意思。
  三日前的蘇雙鶴,會壹怒出手;壹日前的蘇雙鶴,會拂袖而去;而在如今,他則是按下了壹切念頭,大笑上前:“真是余老弟在此,老哥我今日大開眼界。好壹個虛空神念,好壹個萬古雲霄!”
  他如此作態,終於讓余慈扭過臉來,由於是這壹方世界的掌控者,就算是投影,也顯得真實有質感,面目上壹切微妙表情,都體現得十分清晰。
  “鶴巫見笑了,因循舊例,拾前人牙慧而已。這壹處憑空化現的所在,就是我也看不過來……”
  “如此無上神通,就是拾人牙慧又如何?這才是薪火相傳!上清宗有妳在,便是傳承不滅,復興可期。”
  余慈微微壹笑,也不過分客套:“那就呈鶴巫吉言了。”
  說話間,蘇雙鶴已經來到余慈身邊,這才發現,他所在的這個位置,視野絕佳。向遠處正前方看,正是這壹重天域最宏偉的宮殿群所在。
  他有心探究底細,為以後做些準備,但真的深入進去,觸及法則層面,卻是渾渾噩噩,只知法則多有不同,具體的結構法理,還是蒙著霧氣,看不通透。
  這“萬古雲霄”的神通,又有壹個名目,道是“道尊遺韻”,當然沒那麽輕易看破。
  蘇雙鶴也不強求,再把註意力放回表面,只見宮殿群落之中,金甲執戈,仙真往來,川流不息,卻給人以肅穆莊嚴之感。
  究其原因,就是壹眾仙真,起落之間,看似隨意,其實莫不規矩合度,秩序井然,且是“來”的多,“走”的少,他們壹批批降下,進入各個殿宇,有的就在殿外盤膝坐下,浮於雲端,也就是從這些仙真臉上,蘇雙鶴看到了某種表情。
  他們似乎在傾聽什麽……
  莫名受到這種表情的感染,蘇雙鶴不自覺豎起耳朵,盡力感應。只是大概是相距太遠的緣故,除了風聲,再無別的聲音。可就是這再尋常不過的風聲,入得耳中,也有壹種無以名之的感受,仿佛是壹縷溫潤的暖息,從頂門吹入,從腳底穿出,全身上下暖洋洋的十分受用,剛剛被玄黃殺劍傷及的神魂,竟是霍然痊愈。
  蘇雙鶴為之愕然:“這是……”
  余慈看他壹眼,道:“氣化三清,傳布玄理本義,演示諸天萬法——這裏是大赤天太清境太極宮,應該是道德天尊傳法之景。”
  “……”
  蘇雙鶴整個人都木了。就算他是巫門法統,聽到這話的時候,也有忍不住的妒火燒上心頭——有此神通,豈不是可以日夜聆聽三清教化?
  他忍不住又要再豎耳傾聽,但這時,余慈又開了口:“這壹方天地,若非鶴巫以咒術相助,未必能布得下來,我在此謝過。”
  這是給他送了把梯子,蘇雙鶴自然心領神會,忙按下其他心思,笑道:“說來慚愧,我本是回城,路過此地,見劍光沖霄,自北向南,破雲而來,知是第壹等的劍器,不免動了貪念,實不知竟然與老弟有關……唉,細思來也是糊塗,我這巫門,拿劍何用?”
  說話間,他也忍不住解釋。
  余慈微笑聽他解釋撇清,末了方道:“劍巫之恩怨,我亦知曉,若我站在鶴巫的立場上,恐怕亦不敢將此兇器輕讓於人。”
  蘇雙鶴簡直要熱淚盈眶了,沒想到,壹場聯手之後,姓余的竟然變得如此好說話,若能再加深壹下,回頭敲他悶棍,豈不是成功可期?
  但至此之後,余慈不再說話,態度就有些捉摸不定了。
  蘇雙鶴心裏打鼓,幹脆壹咬牙,主動開口試探:“老弟這‘萬古雲霄’壹出,勢必天下震動,不知以後,做何打算?”
  余慈應道:“我這人性子不定,運氣也詭異,以前做事,往往都是到壹半,就橫枝節,分神旁顧,最終很多事都再無下文。如此就學了乖,要做事,就不管不顧做到底,既定的行程不變,要做的事項不變,確認的準則不變……對我來說,眼前的事情,也是枝節,盡速處理掉為最好。”
  蘇雙鶴辛苦聽這些雲裏霧裏的話,到最後才明白過來:
  “老弟是想處置楚原湘和武元辰?這二人都是神意入陷,抽身困難,但要他們本體到此,再呼朋喚友,多少也是麻煩。若老弟不嫌棄,我倒願做個中人……”
  “鶴巫雖有意,那二人卻未必領情。”
  “哦?”
  未及細問,這壹方天地忽然抖蕩,波紋暗生,旋即撫平。
  “他們動手了?”
  蘇雙鶴只覺得不可理喻,武、楚二人雖是狠人、狂徒,腦子卻都好使,不會不知道,所做的都是無用功,明知如此,還要強行發難……莫不是要走極端?
  “神意受困,虛空留印,終究不美,這二人是不想以‘本命烙印’受制於人。”
  余慈並不驚訝,微微壹笑之後,就在高閣之上,向遠方宮殿群深處作揖,但見那方清光經天,向這邊掃落,觸及高閣,便是轉質化形,化為壹道飄落的符詔,落在余慈手中。
  “既然如此,我就送他們壹程!”
  作為神意對沖的第壹戰場,此時的少陽劍窟正是滿目瘡痍,橫屍無數。
  韓水常心裏壹直在滴血,故而自顧自指揮門下弟子收拾殘局,應付那些群情激奮的各路修士,壓根不理會清虛道德宗的那幾位。
  王子懷和鴻遠道士也不多說什麽,只是向韓水常要了壹間靜室,自去救治端陽真人。這種由神意而及肉身的傷勢最為麻煩,不管是治療還是調養,都要花費很長時間,也虧得端陽真人根基牢固,如若不然,直接打落境界,也不是不可能。
  清虛道德宗的三人不能分心,韓水常樂得輕松。
  眼看著壹切將要走上正軌,他心裏念叨著“諸邪避散”,強打精神,和杜應等壹幹人等,商量補償事宜,偏在此時,剛剛修補個大概的護山符陣又是震蕩,分明有人破開防護,直上主峰。
  韓水常如驚弓之鳥,手已經按在劍柄上,卻見之前已經離開主峰的王子懷緊接著破空飛至,向他招呼:
  “楚祖師到了。”
  楚原湘?
  韓水常心裏滋味復雜,再有千般不樂意,也要引著眾修士出了議事廳,出外迎候。果然,主峰臨崖平臺之上,已經是站著壹人,身形高大,須發亂糟糟的少有打理,然而眼神清澈明透,正是楚原湘。
  王子懷早壹步上前行禮,口稱“祖師”。
  韓水常與楚原湘平輩,又心中有氣,故而只是拱拱手,淡淡道壹聲:“楚天君”
  楚原湘何等人物,早看出他的想法,卻也不客氣,劈頭就問:“藏劍天字洞府還在吧,我用了。”
  韓水常臉上神色不變:“我為天君安排。”
  楚原湘這才轉向王子懷:“至於妳……回去就到域外‘蒼冥虛空’,傳道授業,不做出個樣子,就不要回來了。”
  王子懷為之愕然,但很快將心神鎮定下來,不置疑,不詢問,僅微施壹禮:“弟子遵命。”
  韓水常見楚原湘如此安排,並不奇怪,知道這是對方給純陽門做的交待。
  他已經知曉,王子懷是這場變故最初的策劃者,只是後面事態叠變,出了他的綱目,險些就是不可收拾。為此受到懲戒,也是理所應當。若清虛道德宗連這壹條都做不到,兩個宗門的關系也維持不到今天。
  當然,知道是壹回事兒,接不接受,領不領情,是另壹回事兒。
  楚原湘則不會考慮這些枝節,見了王子懷的態度,他微微頷首:“在此之前,妳再辦壹件事。”
  王子懷暗松口氣,果然不管三七二十壹,乖乖認錯的態度是最正確的。若非如此,以楚原湘的性情,幹脆壹腳把妳踢開,還讓妳辦什麽事?
  他心思篤定,也就沒有半點兒受到處罰後的低落模樣,該如何回應,就如何回應:“請祖師吩咐。”
  “妳去問掌門,別人家開宗立派,要送什麽賀儀,準備壹份。”
  “敢問祖師,送哪裏去?”
  “先預備著……總有用到的時候。”
  “呃?”
  不給王子懷細問的機會,楚原湘抖抖衣衫下擺:“洞府準備好了吧,找個人帶路,有什麽蘊養神魂的丹藥,拿壹些來,老子去閉關養傷。”
  養傷?眾人先是吃驚,但很快又覺得這才正常,與武元辰,還有那神秘的第三方交戰,又是最詭異兇險的神意交鋒,受傷也是不可避免。
  韓水常作為地主,壹口答應下來,正吩咐手下辦理,卻聽楚原湘又道:
  “對了,還有壹件事,武元辰那邊,妳們不要讓他好過了,該堵就堵,該殺就殺……我和他這回都栽了,只是那魔崽子深入敵境,想回去可沒那麽容易!”
  眾人啞然,這味道……
  楚原湘哈哈壹笑,可是笑容才剛綻開,面部突然出現密密麻麻的裂紋,將笑臉切割得支離破碎。
  韓、王等人膽氣甚豪,可看到這詭異醜陋的壹幕,仍是覺得心底寒意上沖,壹時都是楞了。旋又驚覺,這幕情形,和端陽真人何等相似?
  楚原湘卻不以為意,摸了把臉,看指尖上殷紅的血跡,猶自發笑,繼而喝令小輩帶路,大步行去,尚可見他搖頭感嘆:
  “真是高手!”
  而那尾音,分明是啞了。
  時已入夜,寰宇雷鳴,窗欞都微微作響。
  雪枝微微壹顫,眼簾睜開,身邊冷煙鼻息輕柔,似乎還在夢中。
  今日事態多發,先是冷煙在回畫舫取壹些貼身物品時,被修士伏擊;然後蘇雙鶴莫名離島,說是回城處理事情。而緊接著,余慈就不知何故,就在園林中入定,至今未醒,再然後……
  二人睡在壹起,是冷煙的提議。
  以前不知道,可這幾天聽從蘇雙鶴的吩咐,雪枝查閱各類情報信息,已知身畔這位冷煙娘子,就是環帶湖周邊頗有名氣的情報販子白衣,更知道白衣是個什麽癖好,又怎會不明白,這位究竟是存的什麽心思?
  但她今日受了某個刺激,也是情緒低落,又在白衣的攛掇下,說是壓驚,喝了幾杯酒,那是專門針對修士,以求醉人的上品酒漿,待酒勁上頭,稀裏糊塗,半推半拒,也就答應下來。
  還好,白衣倒是出乎意料地有耐性,沒有上來就胡亂施為,又或者本就沒有那番心思,是她枉做小人,二人只是如正常閨密壹般,躲在壹起,說些體己話,不知何時,她就昏昏沈沈地睡過去,直到此刻,被雷音驚起。
  窗外沙沙聲起,竟是下雨了。
  自天地大劫起後,劫雲傾壓,看似陰霾密布,其實是元氣滯澀不通,往往是三年五載,都未必會有雨滴下來。對大部分人來說,這場雨可以說是驚喜,但雪枝略壹思慮,就發現,有些麻煩了。
  她披衣起身,本待下榻,身上卻壹滯,被人拽著衣角,以至於中衣滑落,露出雪白柔滑的背肌。
  冷煙慵懶的嗓音在靜室中低回:“往哪兒去?”
  “余先生還在院中靜坐,沒有擋雨之物,我去吩咐下人……”
  “妳管他呢!這等人物,罡氣密布,就是天上下刀子,也沾不到他衣角,真過去了,說不定還被他震死。”
  雪枝啞然失笑,以前真的沒有發現,那位冷清清寡言少語的冷煙娘子,還有這麽壹副面目。就是不知道,這是遭遇余慈後的變化,還是本屬於“白衣”的因子滲透過來。
  “總是個態度,我讓人升起護島法陣就好。”
  說著,雪枝直接起身,也不管被白衣扯著的那件中衣,只在身上披了件外袍,趿著便鞋,走出屋去。
  冷煙……不,白衣沒有跟出來。
  說來也讓人感慨,之前白衣以冷煙娘子的身份,清冷寡語之時,她怎麽看怎麽覺得投緣,便是壹天說不上幾句話,也覺得有壹份天然的投契之感;而如今的冷煙娘子,較之前可親許多,兩人說話時也是親親熱熱,卻自有某種無形的障壁隔在中間。
  人心之變,微妙至此。
  雪枝心緒紛飛,便如這飄落的雨絲,綿綿密密,無有盡時,壹時間難以開解。故而她並沒有直接叫人,而是信步出了所居的獨院,沿著園林回廊慢慢前行。
  天色幽暗,只聽雷鳴,不見電光,劫雲似乎直要整個地壓下,其實已經有邊邊角角垂落,接入遠方湖面,好像是有某種力量牽引,擠迫,讓人看了心胸積郁,幾乎喘不過氣來。
  雨勢越發大了,雪枝也是步虛修為,自然不會讓雨澆到,但不知是否是錯覺,她感覺著,雨中寒意似乎很重,幾乎透過護體真罡,沁入肌膚,不由得抱臂,果然是肌體冰涼。
  此時,她已看到了余慈。
  那人正在院中,保持著端坐的姿態,深層入定,也正像白衣所言,縱然大雨傾盆,半滴都落不到他身上,甚至也不像雪枝這邊,雨點身外三尺,就被無形的屏障擋開,而是莫名消去飛落的沖力,連綿匯積成汩汩水流,順勢滑落,不知裏面有什麽玄機。
  余慈是不會淋雨,可她這份人情就送不出去了……
  雪枝自嘲而笑,可在此時,她扶著月洞門的手微微壹震,這不是錯覺,震蕩的也不只是連著月洞門的院墻,扶著的月門,腳下的地面,分明都是震動,以至於整片虛空。
  壹直靜坐的余慈忽然擡頭,只這壹個動作,就有雷音炸響,連綿不絕,轟隆震動,將前面的虛空變化也給遮掩過去。上空劫雲壓垂,幾乎要抵在屋頂上,不用雪枝下令,島上護衛已經給驚醒過來,想開啟護島法陣,然而卻是壹片混亂。
  雪枝聽得幾句,似乎是說元氣走向失衡,法陣根本啟動不了。
  是眼前這位的緣故?
  當雪枝再看過去,赫然見到余慈睜開眼睛,幽深不見底的瞳孔,就那麽正對著她,讓她心頭猛然壹揪,莫名地兩腿發軟,多虧扶著月門,才沒有當場出醜。
  “余先生……”
  她試圖打個招呼,可聲音出來,才發現暗啞艱澀,恐怕都穿不過雨幕。
  她深吸口氣,調整壹下,正要再說,眼睛倏然大睜。
  就在她眼前,本來還算正常的余慈,剎那間形容枯槁,整個人的血肉都似被瞬間抽離,只剩皮包骨頭,顯出寬大的骨架。
  雪枝本能地伸手掩口,將驚呼聲強行壓了下去。
  天上雷鳴壹聲急過壹聲,整個島上再沒有誰能睡過去,紛紛亮起燈火,只有這裏,幽暗無光,所有的光線,分明都被院中那壹位身上輻射開來的黑暗吞沒。
  下壹刻,那位仰首向天,張口,似是高呼長嘯,卻沒有半點聲音發出來。
  然而虛空又是震動,天上雲層幾乎被某種力量拉成了“穹頂”之狀,湖畔潮水激湧,掀起了半丈高的浪頭,碼頭的船只都是東倒西歪。
  余慈又慢慢低下頭,平視前方,幽暗的瞳眸總算亮起光芒,只有針眼大小,卻似是將太陽凝束其間。
  雪枝不是沒有膽色的弱女子,可直面這詭異幽奇的變化,又承受著難以形容的強壓,只覺得全身乏力,全靠倚著月洞門,才沒有即刻軟倒下去。
  她還想支撐,可余慈的眼神亮起之後,比幽暗之時還要可怕得多!乍看壹眼,就覺得腦際暈眩,轟然雷鳴,呻吟壹聲,坐倒在雨水中,周身元氣紛亂,什麽護體真罡都是崩解,轉眼就被雨水澆透。
  開著護體真罡還不覺得,真被雨水澆身,便覺那森然寒意幾難抵禦,不自覺打起寒顫,這對壹個步虛修士來說,簡直就是不可思議。
  也在此時,院中余慈站起身來,高大卻又瘦削的身影,似乎也是搖搖晃晃,能看得出來,他非常虛弱,但只要看他那眼睛,就讓人感覺到不可抑止的顫栗,感覺某種只能用“力量”來描述的可怖強壓。
  矛盾的感覺,讓雪枝思緒混亂,然後才驚覺,余慈是往她這邊走來。
  很快,余慈走到她身前,居高臨下看她。
  雪飄也才發現自己形容狼狽,想站起來,可余慈近身之後,那種恐怖的壓力更強上十倍,與雨水的寒意壹道兒,直壓入骨髓,讓她忍不住縮起身子,抱臂掩胸,偏過頭去,不敢與那人對視。
  “起來。”
  余慈沈聲說話,同時伸壹只手,這個友善的動作,使得壓力似乎消減了些。
  雪枝遲疑了下,也伸出手,連著已經濕透的袖口,壹道放在余慈手心,稍稍借力,終於站起。此時兩腿還是發軟,但冰冷的雨水滲進去,又有些僵硬,總算勉可支撐。
  “余先生……”
  “冷煙何在?”
  被余慈的話音截斷,雪枝腦中壹片空白,預備的說辭盡都忘記,只能是本能應道:“在房中睡下了……我引先生過去。”
  “好。”
  見余慈答應,雪枝松了口氣,稍稍整理壹下已經濕透的衣裙,由於沒有中衣,大片雪肌都裸露著,她只能盡可能地多遮掩壹些,再將垂落的青絲略作歸攏,才舉步前行,而此刻,她又忽然醒悟:
  此時白衣可是在她房中,為什麽又會說出那般話來?是嫌還不夠尷尬……還是下意識裏,受到今日接收的蘇雙鶴咒術傳訊的緣故?
  雪枝臉色愈發蒼白,卻也不能再反悔,只得輕聲道:“先生請這邊來。”
  說著,她當先在前領路,壹路上,驚醒的婢仆甚多,見到她此時的穿著,還有身後的那位,自然驚訝,腦子轉得快的,都是唬得魂不附體,低頭的低頭,躲避的躲避。
  如此反應,讓雪枝心緒翻湧,那些不堪的念頭紛至沓來,身上寒意愈重,微微顫抖,背後的余慈像壹個幽魂,不言不語,腳步都聽不到,更別說呼吸之類。如今她就像是單獨壹個人,不著寸縷,走在長廊中,在眾人古怪又似恍然的眼神之下,羞憤欲死,卻又被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推著前行。
  壹路上渾渾噩噩,到達她所居獨院之時,兩個侍奉的婢子也都被雷音驚起,見她狼狽的模樣,驚呼聲裏,都往前湊,但轉眼就發現了陰影中的余慈,驚懼之下,目眩神搖,都是跪倒在地。
  雪枝居高臨下,面對地位上天差地別的侍婢,已經瀕臨崩潰的心誌終於緩和了些,她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開口:
  “冷煙娘子可醒了?”
  兩個侍婢吶吶不能言,雪枝也沒指望她們,只是借此機會,緩過壹口氣,繼續引著余慈前行,穿過被驟雨打伏的花圃,直到她臥室之前。微側過臉去,依舊不敢看余慈,只是做壹個交談的姿態:
  “冷煙今晚是睡在這裏,先生……”
  屋裏傳出些響動,大概是白衣聽到了她的話音。
  雪枝此時心誌已經到了極限,神智都有些模糊起來,壹個恍惚,便見余慈從她身後走出,推門進去。
  屋裏傳來壹聲低呼:“先生……”
  隨後就被驚呼打斷,繼而掙紮和求告之聲就從沒有掩好的門縫裏傳出來,雪枝咬著下唇,臉上潮紅,又是發白,但虛弱的心誌很快壓倒壹切,讓她搖搖欲墜,總算侍婢還算有眼色,沖過來將她扶住,另壹人在她示意之下,將門扉掩起,饒是如此,裏面的聲息還是傳出來。
  似乎是壹聲“救命”,然後就是變得急促的呼吸和呻吟。
  雪枝激靈靈壹顫,腦中清明了些,想到余慈之前的“虛弱”狀態,某個極其邪惡卑劣的詞匯就翻上心頭:
  采補嗎?
  想想初見之時,尚以為冷煙得遇良人,真是可笑!
  她本能伸手,將觸門扉,又自垂下,末了苦澀壹笑,對兩個侍婢道:“妳們在這裏侍候著,今晚我在妳們房裏過夜。”
  侍婢都不敢擡頭看她,怯怯地應了。
  雪枝喟然壹嘆,走到侍婢所居的耳房中,褪了已經濕透的衣衫,也不再計較別的,倒在床上,昏昏沈沈睡了過去。
  由於心誌瀕臨崩潰,她睡得很淺,壹夜間驚醒了三四次,受自身精純修為所困,每次都聽到那邊屋舍中的聲息。初時還是羞怒和焦慮並存,但到後來,已經麻木,只是在想:
  是了,白衣還活著呢!
  如此迷迷糊糊到了天明,雨勢停下,那邊聲息消歇,她才真正睡了過去。但也沒過多久,悄然進屋,送來幹凈衣物的侍婢,又把她驚醒。
  雪枝明白,不能再休息了,便在侍婢服侍下,徐徐穿衣,又問起那邊的情況。
  “余先生和冷煙娘子都未起呢。”
  聽到這話,雪枝莫名松了口氣,略為梳妝,至少是在表面上恢復了“雪夫人”的神采,便出了門。昨晚上院中混亂,法陣都莫名受損,她還要去安排修復。當然,最主要的目的是先行避讓出去——暫時而言,她是絕不願再和余慈打交道了。
  然而,就在她步出房門之時,那邊咿呀壹聲響,余慈高瘦的身形開門出來。
  雪枝心中呻吟壹聲,有種要立刻掉頭的沖動,但最終還要趨前,行禮問好。
  此時的余慈,在略顯陰沈的天光之下,比昨晚上氣色好多了,骨肉皮囊也“豐盈”了不少,雖然還是較正常時明顯偏瘦,卻不再如骷髏壹般。最重要的是,他不再像昨晚那般,兇威刺心,令人如墜幽獄,又顯出平日裏俊逸爽朗之風。
  他是好了,白衣呢?
  面對余慈,雪枝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。尤其是在昨天那壹系列事情之後,就是打個招呼,也覺得渾身不舒服。
  還好,余慈也沒有和她長談的打算,隨口道壹聲“雪夫人昨晚睡得可好”,也不等她回應,便施施然離開。留下雪枝在院中,玉容微微發白,袖中雙拳緊握,好半晌才回過氣來。
  此時,兩個侍婢倒也有眼色,已經準備了洗漱用具,並擡了浴桶過來。
  雪枝慢慢走到房前,卻是遲疑難進,末了,她只是示意侍婢好好服侍,自己又回返院中,看著園圃內被昨夜驟雨擊倒、打散,只余殘枝敗葉的花卉發怔。
  然而也就是十余息的時間,房門吱呀壹聲又給打開,兩個侍婢擡著浴桶走出來,顯然是被拒絕了。
  雪枝眉微微皺眉,沈聲道:“怎麽回事?是身子不適嗎?”
  兩個侍婢對視壹眼,終有人道:“稟夫人,冷煙娘子安好,只是說,要換泡綺羅花的熱浴香湯。”
  ……
  這壹刻,雪枝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樣的,恍惚間,只揮手讓侍婢退下,而等回過神來,她已經是站在白衣所處的房間門外,伸手按著房門,再壹遲疑,已經發力推開。
  這裏本就是她的臥室,雪枝自然熟悉。因是常年獨居於此,她有意把房間格局做得小而精致,裏面並不甚大,然而擺放的壹杯壹盞,壹琴壹架,都是她的心愛之物。
  只是如今,這片絕大多數時間都靜謐安詳的房間裏,此時已是壹片狼藉。床榻上就不必提了,書案上筆架翻倒,另壹邊琴臺也移了位,五弦琴滑出了小半邊,壹襲雪白中衣就甩在上面,濕漬斑斑。
  雪枝看得熟悉——那不正是她昨夜留在這裏的嗎?
  她心口轟然壹漲,氣血沖頂,已經是給無名之火燒紅了面皮。然而,當她看到只著壹件抹胸,正對鏡梳妝的白衣時,壹切的情緒都化為不可抑的荒謬之感,漫過心頭。
  “妳……”
  和之前設想的完全不同,此時的白衣,不是抑郁沈重,精神恍惚;更不是形容枯槁,氣若遊絲地躺在床上,只看她大片暴露出來的背肌,雖也有淤青紅痕,但更多還是雪滑柔膩、光澤如玉。
  且為了之後洗浴做準備,素面不沾半點兒脂粉,依舊是面若桃花,艷光四射,哪是橫遭暴淩的清冷柔弱女子,分明是深得雨露滋潤的嬌媚婦人。
  雪枝怔了半晌,方道:“妳昨晚……”
  她又有些無以為繼。倒是白衣,意態閑適,雪白手臂上擡,將淩亂的發髻散開,青絲垂流,同樣是光可照人。
  “昨晚?哦,驚到妳了?妳也知他那種人物,耳目靈便得很,我剛在背地裏編排他,緊接著又是那個模樣進來,唬人得很,我怎麽也要換著法子哄他開心才好。”
  雪枝像是回到昨夜被寒雨澆透的時刻,腦際又是壹陣眩暈,臉色則是不可避免地沈下去。
  白衣從鏡中看到她的表情,失笑之余,也淡淡加了壹句:“昨晚那邊聲勢,還以為妳會進來幫我的……在這兒先道個歉。”
  壹句話將雪枝定住。白衣也不再妝扮,款款起身,身上除抹胸之外,再無他物,盡顯那修長筆直的腿型,還有令人窒息的腰臀曲線。此時,她已經再沒有半分“冷煙娘子”的模樣,只有那位縱橫於環帶湖上的情報販子白衣!
  玉足落地無聲,輕盈走到雪枝身前,聲音忽而壓得極低:“蘇雙鶴終於要毀掉妳了……”
  正是聲線太低的緣故,雪枝壹開始沒聽太清楚,而等她反應過來,玉面當即血色褪盡,煞白壹片,脫口喝道:
  “妳在說什麽!”
  “昨日妳舉止失常,尤其是對那位……蘇雙鶴莫不是突發奇想,想讓妳去好好‘接待’壹番?嘖,真讓人刮目相看。”
  也不知白衣的“刮目相看”,是說蘇雙鶴,還是指余慈。雪枝卻已不願再聽,拂袖轉身,就要離開,恰在此時,侍婢換了綺羅香湯進來,本還要服侍,但見屋中氛圍,還有雪枝的面色,都嚇得退了出去,遠遠避開。
  雪枝被此事壹岔,怒氣稍微消褪,然而從昨日起,就深藏心底的恐懼,卻是沖破了壹切阻礙,升騰而起。
  “嘖,真的猜中了。妳那位蘇老爺,可真是個奇葩!”
  白衣從後面裊裊行來,親呢地挽著雪枝的臂彎。她就像是壹個牽線木偶,任白主牽著,壹起來到浴桶邊上,看熱氣蒸騰的湯水中,如血般的花瓣。
  白衣伸出另壹只手,在香湯中往來劃動,使得香氣愈發濃郁,也在水聲的掩護下,將朱唇抵在她耳畔,用低沈至幾近於無的聲音道:“圈禁的鳥雀未必活得不好,可要被扼斃之前,還不想逃脫……究竟給餵到什麽地步了?”
  雪枝身上微微發顫,下意識地呢喃:“他怎要殺我?”
  “雖然我不知道,為何他突發奇想,謀劃如此醜事,可不管成功與否,難道他還會迎回夫人,繼續‘恩愛’嗎?此外,如果他的計劃壹切順利,自然會得手壹位遠比妳更合他心意的美人……妳知道的,有沒有信心和她爭壹下?”
  低沈話音維持得太久,白衣的嗓音也有些啞了,直至於無。可僅是在心頭的回響,就讓雪枝有難以承受之重。
  此時,溫熱的吐息卻是貼著她的耳垂,觸及頸側,慢慢滑下,貝齒輕嚙,微痛又癢。雪枝反應過來,欲待掙紮,哪知白衣秀頸壹低,已是咬著她右邊衣襟,猛力壹撕。
  雪枝驚呼壹聲,本能去掩,卻是昏沈沈的,腳下輕飄飄不著力,被白衣扯著,身子纏抱在壹起,直摔入足以容納三人共浴的浴桶中。綺羅香湯並花瓣撒了壹地,還有更多的不斷濺出。
  可雪枝就算是勉力扳著桶壁,卻壹直沒能再掙紮出去,便是桶壁上那只手,最後也無力滑落。
  而在浴桶中二女所不可覺察的層面,壹縷神識悄然退去。
  “真是不讓須眉!怪不得昨晚上那麽主動,花樣也多,原來勾引的根本不是我啊……要收網了嗎?”
  余慈嘟噥壹聲,便不再管那邊。對他來說,明確了“割手牌”的動向之後,任飛魂城這邊攪出什麽風雨,都不過是旁枝末節。能夠利用當然很好,用不成的話,也無所謂。
  目前,他最多就是關心壹下白衣的精神狀態。
  看她那般野心勃勃,還真是可喜可賀啊。
  余慈信步走到臨湖的觀景亭上,調養氣息,也是復盤回味昨日的戰況。
  “真實之域”的威能,他也是昨日才真正知曉。尤其是玄黃斬滅周邊天地法則,無論是楚原湘、武元辰,還是蘇雙鶴,都是應對乏力,唯有他壹人,以“我”之元素傾註,法則立就。
  唯壹的問題在於,他對真實之域所區另的“我”、“從我”和“非我”的認知,還有些未明之處,有這麽壹個任意揮灑的機會,最後還是錯失掉了,以至於發揮出來的,是“萬古雲霄”這等成法。
  此法是余慈在鉆研《洞元玉章三氣妙化符經》時,發現的某種微妙脈絡,推衍其盡頭,天地法則體系竟還有些包容不住。昨日了是福至心靈,在“真實之域”的境界下激發,壹舉功成。
  “萬古雲霄”固然有無上威能,終究還不是他自己的東西。若真是他的,明辨了“我”與“非我”,真實之域的顯化很可能就將壹直持續下去,而他將徹底站在“海面”上,進入全新的層次,可惜,仍然是差了些。
  饒是如此,他也所獲頗豐。至少在“三清境”中,聞得“道德天尊教化”,著實受益匪淺。但凡是玄門法理,便如長空壹洗,晴朗透澈,修為有精進之兆。
  他不得不感嘆:對壹個宗門來說,這才是根本啊。
  以後培養、招攬人才,什麽都不用說,直接展開“萬古雲霄”,拉他們到三清境去,納頭便拜是誇張了,可宗門傳承壹下子就變得厚實起來。
  當然,前提是,他的修為要支撐得住,境界還要再提升,要不然,這等模模糊糊的“教化”,也只有他這般修為境界的,才能略見端倪,其他人就只有“且聽風吟”了,便是絕頂天才,也難真正開悟。
  不管怎麽說,“萬古雲霄”是驚喜,也是分水嶺。
  在那之前,余慈不願意過早地站在人前,承受明槍暗箭;但從那壹刻起,有重創而退的楚原湘、武元辰二人當踏腳石,再沒有人再能否認他上清宗傳人的身份。
  名正則言順,言順則“勢”成。
  就算如今洗玉盟早已不復上壹劫面貌,縱然當年上清鼎滅背景復雜,但作為多劫以來,鎮壓北方、抵擋魔門南侵的中流砥柱,上清宗是有天然的大義名份的。
  上清遺脈要重振宗門,天經地義,誰能置疑?
  萬古雲霄壹出,局面豁然開朗。
  而另壹方面,他發力終究還是早了些,比計劃裏提前很多,壹些力量還沒有完全聚集在他身邊。那種按部就班、周密布置、層層鋪排的手段,果然非他所長,難道他還真是壹輩子站在前排,沖鋒陷陣的命兒?
  現在,也只有將錯就錯了。
  余慈很清楚,目前是巨石落水後,水波四面擴散,回力尚未形成的空窗期,他的身份也不可能瞞過太久,壹旦各方回過味兒來,各種試探、考驗,或者是惡意的手段,將接踵而來。
  他必須要有壹個良好的狀態,必須要有壹個堅強的形象,如若不然,稍透出壹點虛弱,就會被環伺的兇獸們圍撲上來,就算余慈不認為自己會被分食殆盡,但剛凝成的大勢,也有前功盡棄的風險。
  首要之務還是療傷。
  與大劫法宗師交戰,尤其還是虛空神意交鋒,其中的兇險,不親身體會,永遠都想象不出。
  肉身元氣的損耗也還罷了,在心內虛空真正化為界域之後,結合自辟虛空的無上神通,他對天地元氣的吸收精淬效率,普天之下,能與他相提並論的,也只有從地仙、神主這壹檔次裏扒拉幾個才行。
  這等條件下,除非是被人斬斷肢體,砍成碎塊,否則再怎麽嚴重的肉身傷勢,十日之內,都能痊愈。更別提聆聽了“道德天尊教化”之後,精進之意明顯,修煉成不死不滅法體,也只是時間問題。
  真正麻煩的,還在神意層面。
  千百輪神意對沖下來,震蕩余波觸及神魂本體,再怎麽強韌,傷勢都不可避免,而且滋養恢復起來,就是個水磨功夫,若沒有特殊的心法、丹藥,壹年半載都未必能成。
  其間雖說也不是不能動手,但想同昨日那邊,隔空萬裏,神意對沖,負擔可就過重了。
  壹年半載……他哪有這個時間?
  余慈和楚原湘、武元辰不同,雖不是孤家寡人,可目前階段,真正能給上清宗站場子的,也只有他壹人而已。
  還好,之前對人心情緒的分析把握,以及直抵形神交界地的法門神通,給了他加速恢復的機會。而且,遍數他這些年來收集到的典籍秘術,還真有壹些專門滋養神魂的丹方傳下。
  其中最為“專業”的,自然就是《無量虛空神照法典》上,壹門“七情入丹”之法。
  人之情緒心意,最是微妙。
  在先天之時,人亦有喜、怒、哀、懼之本色,那是生靈不知多少劫來,演化成長,打入本性中的烙印。而在此基礎上,先後天交合,形成豐富的情緒心意,其由衷而發,起落無端,自然情況下,只要是形神俱備,便不可避免。
  對修士來說,情緒是壹把雙刃劍,用的好了,可如虎添翼;用得不好,就是引火燒身。
  而那情緒生發,起伏波動太難預測,越是境界高深,越是如此,往往是不發則已,壹發不可收拾,更有心魔之屬,暗藏其中,毀人道行。
  是而絕大部分修行派別,尤其是正宗心法,都講究壹個“本心不動”,到壹定境界後,壹念不起,心如明鏡,念頭乍起,便給打滅,亦即所謂“聖人不仁”之境界。他們也不指望情緒的“助燃”,在神魂修煉上,只是自我打磨,循序漸進。
  與之相反的是,魔門對“情緒”的利用壹直非常深入,魔門的勇猛精進之術,有壹半都要落到“情緒”上。而且,對魔門而言,情緒就是天然的萬能材料,可以在其間大做文章。可畜養魔頭、可打磨利刃、可設伏布陷。
  當然,也可以配藥煉丹。
  以喜、怒、哀、懼為基本標準,演化萬端,亦有君臣佐使,亦有藥性火候,可能煉出靈藥仙丹,壹步登天;也可能煉出奪命毒丸,永淪難起。可以在自己身上煉、可以在別人身上煉,也可以兩方、多方壹起煉,千變萬化,幾無止境,僅存乎壹心。
  由此煉出之物,可曰“七情魔丹”。
  若能煉出補益神魂的“七情魔丹”,恢復期很能會縮短到十日之內。
  不過,不管是煉制什麽丹藥,都要承認,藥理精微,窮盡變化。
  就是《無量虛空神照法典》上也講了,“情緒”壹物,亦有“藥性”,只是生滅無端,瞬息萬變,想擷取其中精粹而煉之,除了對人心的精致把握,還要上好的“園圃”以收取“藥材”,有上好的“爐鼎”以控制火候、有上好的運道以抵禦天誅。
  正因為有這麽些限制,魔門中人煉制“七情魔丹”,絕大多數都是拿來害人的,要救人且成功的例子,萬中無壹。
  余慈倒不擔心誤服毒丹,以他對人心情緒的神通把握,最多就是煉制失敗,風險近於無,而所有的困難,都集中在煉制過程中。
  像是余慈這樣,精擅情緒神通,對自我情緒把握幾至入微之境的,當然是最好的“采集人”。可是情緒由衷而發,難以自控,不是說想生成什麽,就生成什麽的,只在自己身上“種植采收”的話,肯定無法收集全面。這就需要別的“園圃”。
  白衣可說是余慈所見的最優質的“園圃”之壹,但再加上她,也不夠。
  余慈需要收集的情緒,要有足額效力的話,“園圃”的境界必須較為可觀,神魂修為要有壹定水準;由於是要起到“滋補”之效,情緒也不能太激烈,需要長久而平順的;出於君臣佐使的配藥手段,喜、怒、哀、懼這四類基本情緒,以及相關的衍生情緒,都要有所涉及。
  他就估計著,就要是以情緒神通催生,至少也需要三到四人,才能滿足需求。要是中間出什麽意思,可能輕輕松松就翻倍了。
  問題在於,方圓數萬裏之內,像白衣這樣的步虛強者,能有幾個?
  畢竟眼下已經不復前幾日鬥符奪丹的盛況了。
  要煉成七情魔丹,也是任重而道遠哪。
  余慈的艱難很快體現在白衣身上。
  這位情報販子得手了新獵物,本來心情上佳,就是對余慈壹些比較“過分”的要求,也抱有無所謂的心思,可她不久後就發現了,這兩天余慈把她折騰得特別厲害。
  所謂的折騰,並不是在暗室中,而是以壹種她捉摸不透的方式。比如,平日裏和她討論壹些義理、縱論時事,甚至還傳授壹些心法,好像真要把她當成徒兒壹般培養。
  必須要承認,不管心態如何,兩人相處,她還是處在絕對的下風。在余慈的“關照”下,她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,不得不按照余慈所傳,就地嘗試運轉。
  余慈述及的心法,且不說有什麽陰謀,只從眼前看,當真是精微玄妙,看似零碎不成體系,可當她真正運轉開來,前後相繼,便感覺到自身本是出身旁門,略為偏執、兇險的真煞修為,竟是逐步挫消芒刺,煞氣內斂,有向玄門正宗轉化的趨勢。
  已經有多年停滯不前的修為,微有回落,但這種趨勢,反而有利於她不斷夯實基礎,為接下來的突破創造條件。
  平白得了許多好處,白衣當然不會將其理解為“皮肉生意”的報酬,只覺得捉摸不透,可實打實的好處,又讓她不可避免地身心愉悅,如此來來回回,比暗室中挑逗折磨可要難受太多,竟讓她罕有地糾結起來。
  “曾聽那邊說起過,壹旦心神起伏不定,變化不由自主,很可能就是著了道兒,受人迷惑而不自知……”
  白衣無意識地轉著手中的杯盞,她心中畢竟是藏著許多隱秘,有些時候,真想給自己施壹個法術,抹消了那些關鍵信息,才能安心……
  可那家夥,真的不知道嗎?
  白衣心中有事,不再開口,這壹場茶局的氣氛,也就變得微妙起來。
  只是作為茶局的另壹邊,雪枝也是精神恍惚,這兩天,她狀態同樣不好……用糟糕來形容,或許還精確壹些。
  和白衣的關系,根本瞞不過島上的下人,更要命的是,和余慈的傳聞,這兩日也有愈演愈烈的趨勢。
  島上絕大部分都是蘇雙鶴安排過來,對那些人來說,壹旦她失去了為人姬妾的本分,她“女主人”的地位也就相應地丟掉了。
  之所以沒有翻臉,只是蘇雙鶴的判決還沒有傳回來吧——雪枝知道,早就有人以特殊渠道,將島上的變化傳給蘇雙鶴。明知如此,她也沒有阻止,更阻止不了。
  而且,她心中雖是恐懼,卻也有某種沖動,想知道蘇雙鶴究竟會怎麽待她?
  在那毀棄了她尊嚴的命令之後。
  正是在這復雜的心緒之下,幾日來,她幾乎已經完全喪失了自控能力,對白衣的挑逗和索取,已無抵抗之力,在昏蒙中越陷越深……
  侍婢的輕語驚醒了她:“夫人,島外有位童子,說要尋自家老爺。”
  “童子?”
  “似乎是來尋余先生的,蘇管事已經領了人進來。”
  連請示都懶的做了嗎?
  雪枝輕聲嘆息,說來也巧,通往余慈居所,二人茶局所在的八角亭,算是必經之路,壹個閃念的功夫,這邊就看到,島上的管事正引著壹位高不過三尺的紅衣童子經過。
  既然遇到了,蘇管事也不能裝看不見,淡淡道了聲“雪夫人”,卻是忽略了白衣,又給她們介紹:“正是這位仙童,要尋余先生。”
  紅衣童子倒是很有禮貌:“兩位好,我來尋我家余老爺。”
  白衣和雪枝對視壹眼,童子粉雕玉琢,舉止乖巧,確實是挺討人喜歡,可二人再有女人的母性,但更多還是理智和常識,這麽個小孩子,只從外表看,有五歲沒有?島嶼四面環水,更無舟楫可渡,他是怎麽來的?
  余慈什麽時候收了這樣壹個童兒?
  此時,先期往余慈住處報信的下人也趕過來,見亭子這邊人影,松了口氣:“余先生讓仙童到他居處,也請夫人過去。”
  雪枝帶著疑惑,與紅衣童子壹並邁入余慈的書房。見她過來,余慈只對童兒點點頭,轉向她道:
  “我這童兒既然萬裏迢迢趕過來,總要有個落腳的地方。”
  “妾身這便去安排。”
  “也不只這壹件事。”
  在島上,余慈倒是越來越像主人了,不是他有意欺淩,而是面對壹位長生真人,島上沒了蘇雙鶴,任是誰見他,都先矮三分,雪枝此刻更是如此:
  “余先生還有什麽吩咐?”
  “這童兒早年因為壹樁事,損了記憶,懵懵懂懂的,需要多讀點兒書……對了,妳識字吧。”
  後壹句話自然是童兒講的。紅衣童子努力想了想,半晌才不確定地點點頭。
  余慈嘆了口氣:“寫壹個我看。就寫壹個‘純’字。”
  “哦。”
  童兒倒也幹脆,伸出壹根指頭,在虛空中描畫,壹筆壹劃,十分認真。
  雪枝也精通書法,壹眼就看出,雖說有些板滯,但這字倒是頗有幾分骨架,不像幼兒的字體。
  當然,這裏也沒人把他當孩子看。雪枝也在此時發現,童兒筆劃在虛空中,竟然軌跡留存,久久不散,並不見任何別的影響,仿佛天然就該如此。
  不說別的,只這真息運化之能,便可當得壹個“純”字。
  余慈也是松了口氣:“那就沒問題了。多給我這童兒尋些書看,對了,這裏有沒有真界史料之類,比如巫門、劍修這壹塊兒的。”
  雪枝略加回憶,就道:“有的,老爺……”
  她也是給帶歪了,開口叫起了“老爺”,還好反應機敏,強行扭轉過來:“……是老爺當年布置書房時,放在這兒的,多是壹些宗門編史、遊記之類。”
  “給他看。”
  余慈吩咐已畢,伸手摸上童兒的腦袋:“慢慢看,慢慢想,有什麽收獲,就和我說。”
  童兒用力點頭。
  雪枝覺得古怪,反正這不是對壹個童兒講的話,但也不是對成年人講的,難道真是壹個失憶之人?化身童兒又是怎麽壹回事?
  這幾日,難得她用心想壹件事,但也嚴重走神,等回醒過來,卻發現余慈正看她,若有所思。
  雪枝又是個恍惚,臉色不自覺發了白。但很快,她就發現是自己表錯了情:
  “雪夫人,這裏先知會壹聲,明日我就準備告辭了,這幾日多謝款待……”
  告辭?雪枝神智剛從岔路上回返,壹時竟未反應過來,呆了半晌,心底深處,蘇雙鶴冷酷的命令,卻是轟然壓下,激蕩的心湖波紋攪亂了既定的路數,也讓她脫口而出:
  “妾身可否隨行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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