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6章 生死競速 天地殺局
問鏡 by 減肥專家
2023-4-22 10:52
對八景宮的做法,余慈也沒法多說什麽。
真界局勢已經至此,要挽救真界億兆生靈,說來輕巧,又哪是那麽容易做到的?
八景宮的算計,無疑有轉嫁責任的嫌疑;可是在不可挽回的亂局中,苛責也太過矯情。
只是,再想想羽清玄,想想太玄魔母,還有那千百神道之士,壹股郁氣,如塵翳,如陰雲,覆蓋心頭,久久不開。
對他的情緒,蕭聖人應該是能猜到壹些,不過其眸光沈靜,並不多做解釋,徑直將話題引入了現實的層面:
“天君,現在要緊的,還是妳我兩家聯手,重塑體系之事。”
這是大實話。
目前這情勢,讓重新塑造的玄門體系,迅速覆蓋真界,替代舊有的巫神體系,維持住真界的基本結構,無疑是第壹優先。
稍微慢壹步,體系破損的沖擊加速蔓延開來,就是不可收拾的局面。
而從更深的壹層來考慮,此時天下各宗各派、各路修士,已經被覆蓋壹界的魔劫,搞得近乎崩潰,真有機會脫離苦海,自然求之不得。
是的,這又避開了壹重因果,又是壹輪不世之功。
現在蕭聖人把它拿出來,與余慈分享,就是請他出手相助的報酬。
如此報酬,可謂豐厚。
當然,更實際的情況是,別看八景宮“先行壹步”,只要明白八景三十六天的架構性質,便能確認,單以八景宮壹宗之力,是不可能徹底穩住真界這個爛攤子的。
現在的情形就是如此,當舊有法則體系的破壞沖擊,沖出了八景宮的傳統範圍,向更遠方向擴散的時候,八景三十六天體系的擴張,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,明顯有些“追之不及”。
畢竟,該體系還沒有真正周覆壹界,只在洗玉湖等幾個重點部位,才有節點。
特別是“垂直結構”的性質,使八景宮三十六天的擴張,必須是“層層推進”、“逐步覆蓋”式的。
在自家傳統勢力範圍,壹切水到渠成,而等到開辟新環境之時,全面、無差別式的推進方法,就太耗時耗力了。
所以,蕭聖人“求”到了余慈這邊。
八景宮要重塑玄門法則體系,全盤替代舊式的巫神體系,就必須要有上清三十六天的配合。
反過來也壹樣。
就目前來看,上清、八景二者結合,就東方修行界而言,差不多覆蓋了八成以上,但從“深刻”層面講,仍不太夠,至少余慈的上清體系,還只是“淺淺壹層”,擔不起重塑法則的重任。
另壹方面,“四方八天”寬松的對接、組合模式,就是“垂直結構”所不如之處,可以是“外道神明”,自然也可以是“外道諸天”。如此確實是聚沙成塔、積少成多的妙法。
這種聯合,或曰“妥協下的產物”,也無疑就是當前急迫環境中,最為高效的方式。
不過,只是這樣,松散的本質不會變。
要聚合各方之力,如臂使指,目前為止,也確實只有余慈壹人,憑借心內虛空,借物象、心象的轉化,才能做到。
蕭聖人的“聯手之議”,就是余慈憑著自家的神通法力,掙過來的。
不過,想想碧落天闕中,羽清玄從未有過的無助,余慈也就沒有正面回答,只是不冷不熱地道:
“無量虛空神主那邊,又當如何?”
這是壹個繞不過去的障礙,就算那邊打定主意,不親自出手,魔染也將如影隨行。
余慈、蕭聖人都是深諳魔染本質之人,自知光影難分,不可能徹底切割。
可是兩人現在都過魔劫,壹個弄不好,就是個中央開花,弄巧成拙。
說白了,余慈對目前蕭聖人的狀態,頗存疑慮。
因為他看得很清楚,蕭聖人並沒有因為重塑玄門體的“功德”,壹洗頹勢,四面魔潮依舊肆虐,而且大有進逼之勢。
這又是為什麽?
當前形勢下,有了問題,壹定要問個明白。
“是天數,是變數。”
蕭聖人開口玄虛,但後面並不粉飾什麽:“不瞞天君,眼下情況確實不好。壹來,本以為羅剎鬼王便是突入,也要趁我與無量正面交鋒,兩敗俱傷之時。可如今,她早行壹步,後續就全然不同……”
他的意思是,若正與無量虛空神主交戰中,後者由暗轉明,自然有大把辦法限制,而如今,無量虛空神主始終藏劍入鞘,引而不發,這就很難辦了。
余慈就覺得,當下的局面,依稀與他和極祖大戰時,昊典壓陣的情形仿佛。
不愧是創出“入鞘法”那位啊……
壹念至此,也有些恍惚。
又聽蕭聖人續道:“二來,便是反噬之故。”
“是那些神道之士……”
“非也。”
蕭聖人此時莫名地擊響叩心鐘,道韻悠悠:
“佛門因果,雖恪於本心;玄門承負,卻化於自然。只是,早年蒙道德之法饋贈多矣,仍過不得這壹關。如今唯願壹身當之,消此魔劫,不至於有誤後人。”
這分明又使了“金科玉律”的手段吧!
余慈琢磨了半晌,虧得他現在見識漸廣,才大概想明白,蕭聖人是什麽意思,當下奇道:
“以聖人所言,莫非此中算計,貴宗竟然無人知曉?”
蕭聖人微微壹笑,已是默認。隨即又道:“先人雲:始作俑者,其無後乎。我壹念之惡,自涉因果;八景先人萬世之功,解我之厄;然則自我而起,功罪再論,若不消解,實難心安。”
蕭聖人的意思大約就是,如果按照玄門法理而言,不管心中起的是什麽惡念,用了什麽手段,只要客觀上取得了好的效果,就是不世之功,恩澤後人;更何況還有八景宮萬世遺澤,可助他洗脫罪厄。
可按照因果算法,壹切都要“由心而發”,雖是善果,卻是惡因,也是確實害了千百神道之士,還有動亂中無辜殃及之人,以至於魔劫當頭。這些是避不過去的,恐怕還要殃及八景宮的後人。
這就使得蕭聖人,必須要有所作為,付出更大的代價。
這裏頭就包含著道德之法的反噬。
所謂的“名門正派”,真不是嘴上說說而已,功德善果,人心所向,都會在某種程度上,幫助修行精進,相應的,如果違逆了此中法理,也會有壹定的反噬。
如果正值魔劫,其惡果更會成百上千倍地擴大。
倒是真正的“始作俑者”,也就是羅剎鬼王,別看是玩弄人心的大行家,卻從來不在乎這個,也沒指望過從道德之法上獲益,做起事來,也就愈發地肆無忌憚。
對此,蕭聖人是用坦然的態度面對。
可是,有些麻煩,也不是態度就能解決的。
余慈就估計,按照現在蕭聖人的狀態,之前若是有五成把握闖過魔劫,現在恐怕兩成也沒有。
事態危急,遠過從前。
如此,余慈還有什麽可說的?
“那就開始吧。”
就在二人短暫交流的這段時間裏,八景三十六天的擴張速度,已經愈發地“力不從心”了。和體系破損的沖擊“鋒面”,隔了已經有數千裏的距離,且還在持續拉大之中。
紫極黃圖粉碎,法則體系崩潰,其作用方式,是從根本法則,壹路“降下”。
不斷拓展、層層擴大,最終抵至衍化的末端法則,也就是壹個個聚合而成的實物。
包括真界億兆生靈。
現在可以慶幸的是,根本法則“降下”,總還需要壹個過程。
這期間,其實是境界高、修為深的最先受到沖擊,那些全無自保之力的黎民百姓,則還有壹點點的緩沖時間。可只要沾上了,就不可能再有僥幸可言。
現在,八景、上清體系要做的,就是盡可能地彌合這個“致命空隙”,最好是“跑”到體系破損的沖擊前面,先壹步立下法度規矩。
這就像是兩個人賽跑,誰先擴散到真界全境,就等於是跑到了終點,贏得勝利。
除了西方佛國,僅在法則層面,那裏的準備只多不少、只早不晩,用不著他們操心。
蕭聖人沒有再多說什麽,依舊屹立中天,抵禦魔劫。
雲外清虛之天上,五六位鎮守的地仙,有足夠的神通法力,推動八景三十六天,行那改天換地之舉——雖然只是局部。
余慈確認了具體情況後,果斷出手。
這壹刻,八景三十六天依舊由中央向外圍擴散,上清體系則連綴四方已經形成的節點,暫時穩住局面,也給還沒有到來了的八景三十六天,創造出壹個較適宜的“環境”。
此時的上清體系,就像是蓬布邊上連綴的長索,四面拉伸,“拽”著八景三十六天持續加速,更快地覆蓋周邊地域。
壹則以深,壹則以廣,兩個體系壹旦重合,就此形成妳中有我,我中有妳的局面。
在重塑法則體系這件事上,“深度”似乎要比“廣度”更具有現實意義。
畢竟壹個是“紮根”,壹個只是單純擴大範圍而已。
但情況又不是那麽簡單。
八景宮看似占據主導,可為了與上清體系合作,本身的體系也要放開,對此類嚴謹架構來講,是很麻煩的壹件事。壹路下來,控制力其實是在不斷減弱的。
相反,上清體系完全不需要開放核心之地,外圍的開放性卻是早有定論,更不用說,余慈明月心象的整合力、穿透力,都是八景三十六天所不具備的,這麽來回牽扯、往復重疊,得益著實不小。
不過,其間余慈倒是又發現了壹件事:
好像兩個體系的“穿透性”聯系,之前就已經建立起來,且在雙方均無自覺的情況下,形成壹定的“模糊”區域,最關鍵的是,羅剎鬼王貌似就是通過這個區域“進出”來著……
也不知蕭聖人知不知道這壹點,應該是知道的吧。
他有點兒尷尬,更多還是沈吟。
因為在這裏,羅剎鬼王留下了痕跡——微不可察,但通過平等天,余慈還真的略有所得。
不過很快,余慈就沒有了琢磨其他事的空閑。
壹方面,那壹場“競速”,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。
算起來,整個路程還只“跑”了千分之壹不到,可是,由於各處連綴節點的分布密度問題,玄門體系擴張的速度,也是忽快忽慢,比之如雪崩壹般、甚至還在不斷加速的破壞性沖擊,距離又拉大了些。
現在,玄門體系追趕的目標,已經換成了“法則衍化”的邊際線。
也就是說,務必要在破損的法則波及到底層具體生靈之前,將體系覆蓋到位。
這是涉及生死存滅的速度比拼。
那些正在夜色中、月光下掙紮、祈禱、或者瑟瑟發抖的黎民百姓並不知道,在他們頭頂吹過去的嗚嗚風聲,也許只要再下挫半分,他們以及他們的鄰裏、宗族乃至於這輩子所接觸的壹切同類,都將瞬化飛灰,留不下半點兒痕跡。
事態不可能總是完美。
余慈透過月光,也不只壹次地看到了,只因為小小的“縫隙”,其間千百計的生靈,包括屋舍、山川、草木等等,剎那崩滅。
這些情景,他不想看,卻繞不開。
心弦顫動之時,魔潮的威脅也愈發地貼近了。
這就是余慈面臨的第二個問題,他現在,等於是與覆蓋壹界的魔門體系正面對撼。
因為無量虛空神主侵占了巫神體系,在此基礎上,感通元始魔主聖道,舉界共鳴,將魔門修士、外域天魔聯系在壹起,形成了浩瀚無邊的魔潮,也是魔門體系的顯化。
巫神體系同樣是他們的依托,可是,隨著共鳴程度的加深,魔門體系也是具備了“半獨立性”,就像眼前的“外相”——混濁的黑霧。
雖不可能它單獨構建壹個完整的,可供壹切生靈繁衍生息的體系,可當玄門體系壹路擴張的時候,又“依附”上來,像是貪婪的鬣狗,想要從上面,再撕幾塊肉下來。
經過壹段時間的共鳴,魔潮中各路魔門修士的數目在持續增長,天魔數量也是激增,整體性卻是上了很大的臺階。
余慈連綴各方節點時,理所當然受到了阻礙。
魔潮的法度,精神讓余慈必須全神應對。明月在魔潮中起伏,由於天星秘法的映射,每壹個區域看到的“月相”都有微妙的不同,但真意如壹。
各方修士、宗門不但要適應在明月加持下,與魔潮對抗,還要學會如何與明月真意共鳴,才能在亂局起到應有的作用。
只因為,現在魔潮攻伐之術,個體的攻擊只是零零落落,真正占據主流的,反而是共鳴衍化而成的種種神通,在神通之後,甚至還有某種更具靈性的法則結構孕育。
很熟悉……
便在余慈以明月光芒,集束照透了壹片黑潮,抹殺其中魔頭之後,分明是看到了,戰鬥之初遮蔽月光,險些讓他吃個暗虧的神通,是如何衍化、崩散的。
具體的過程不提,那剛剛消散的醜陋癡肥、令人作嘔的肉脂山丘……
這不正是穢淵魔主?
當年在九宮魔域,穢淵看似寶相莊嚴,實則醜怖汙穢的形象,給了他太深刻的印象。
以至於雖是驚鴻壹瞥,但可以認定真實不虛。
真的麻煩了。
神通對神通,道境對魔域,未必全部對等,但有壹點可以肯定:
整體性面前,單個節點,單打獨鬥,註定不會有好結果。
余慈現在做的也是整合的活計,只是還是那句話:
人心大勢,壹者順,壹者逆。
壹者如山崩濁流,由高就下;壹者如向陽花木,節節攀高。
且不說性質怎樣,何者更為迅速,更為猛烈,壹望可知。
正是在這種情況下,魔門體系的整體能力,發揮得淋漓盡致。
玄門這邊,只能依靠余慈明月心象,整合紛亂人心、復雜資源,泥沙俱下,難辨益害。
魔潮控制不善,壹個弄不好,就是給魔劫送菜來了,進來壹個,魔染壹個。
遑論化現神通、道境?
蕭聖人真是給他找了壹個好活計……
可回頭看看蕭聖人處,由於那位道德反噬,心魔大熾,又是第壹等的自在種子,引得各路魔物蜂湧而上,神通法術更是玄奇,可蕭聖人坐鎮中天,還是至少截留了七成以上的魔潮正鋒。
這讓他也沒什麽好講,瞅個空子,隔空傳訊,將自己的發現告知。
也讓蕭聖人幫忙判斷。按照九宮魔域方位搜索,會不會靠譜些?
他又想到幻榮夫人,當年這位也是化入了穢淵之力,才成就欲染魔主的,不知會有什麽見解?
可是,聯系的結果讓他楞在當場:
湛貓兒妳來湊什麽熱鬧?
余慈早就到了分心多用,仍有條不紊的水準,可這時候還是覺得頭皮發脹。
不過,他壹直掛心羽清玄的狀態,正好借著湛貓兒這事兒,與碧落天闕那邊聯系上:
不管怎樣,都要提醒壹句,現在魔潮湧動,心神萬不能有失!
可當心念移轉,余慈卻是看到,碧落天闕,分明已經與魔潮勾連在壹起。
羽清玄已被包圍在魔潮之中,眉頭緊鎖,似乎又遇到了難事。
作為無量虛空神主……是“前”無量虛空神主壹手打造的秘府洞天,又是以“天魔殿”的法度搭建,也許還施以“自信”之術加以封閉,碧落天闕在隱秘性上,絕對是第壹流的。
可再怎麽隱秘的地方,在連番大戰的沖擊下,也很難再保持封閉性,再面對遍及真界的魔染、元始聖道的“感召”,終究不免露了本相。
構成碧落天闕的神通法力、還有聚集在主殿中的“信力”先後有了反應。
如此內外相通,很快魔潮湧來,將碧落天闕硬生生從原有的虛空層面“沖刷”出來,化為魔潮之上,壹艘載浮載沈的“巨舟”。
原本在這裏沖突對抗的六道輪回、七祭五柱等等,也都給刷落進去。
六道輪回本就遭受了魔染,算是死豬不怕開水燙;七祭五柱依舊是“八風不動”的模樣,羽清玄卻不免是給陷在其中,特別是她壹直心慮於太玄魔母,不免給魔頭可趁之機,壹時心神擾亂,氣機翻覆。
羽清玄終究是第壹等的人物,壹覺得心中不對,就收攝心神,以玄門秘傳心法,殺滅心魔,割裂外劫。
只是任她反應再快,也料不到碧落天闕現在的變化。
感覺中,碧落天闕好像突然變成了壹個“竅眼”,吞吐魔潮,與外界多方溝通,順著這些往來變化,不多時便形成了壹定的法度。
可以看到,周邊虛空中,壹道道魔紋結成陣禁,變化出種種詭譎形象,同時也改易虛空性質,使之內堅外固。
羽清玄嘗試了虛空挪移之法,卻被某種特殊的力量消融,連余慈壹直不絕的加持,都是若斷若續。
危機臨頭,她反倒是洗去心中壹切雜念,慢慢貼近依舊沈睡的師尊身邊,視線透過殘破的殿門,指向前殿。
能夠感覺到,那裏,分明是有壹個很不起的東西在孕育。
伴此而生,有恢宏之音,贊頌膜拜,辨其意,總是“無量”、“無量”,形成澎湃魔意沖擊,四面八方推擠而來。
當贊頌之聲推至最高處,什麽大殿、天闕,忽地都化為虛無,只有深邃無盡的星空,在視野中無線拓展開來。細觀其中,又有無數虛空結構,重疊變化,從無定性。
在此層層虛空之中,羽清玄的大挪移神通,可說是碰到了天然的克星。
可她並沒有因此變得束手束腳,相反,她是主動出擊,趁著魔紋結構還沒有徹底成型,心神觀想,照映星空。
太玄壹脈,但凡是涉及“星相”者,莫不是利用真實法則,牽引星辰投影,再行衍化。如此不但受限最小,也兼有參照對應、識真破幻之能。
當下,在那深邃星空之中,本是空無之域,有數點星辰亮起,助她壹舉修正了虛空方位。
那些直攻人心的魔意,被屏蔽在外,眼前,破損的後殿輪廓開始恢復,但只是清晰了片刻,就重新變得模糊起來。
這次不再是魔意幻相的幹擾,而是真正“化”去了。
碧落天闕本身,都是天魔壹脈的神通法力凝結,在魔潮沖刷下,虛實轉換特別利落。
而在外圍,因為羽清玄與天外星力呼應,魔潮也是立生反應,喧囂躁動,沒有即時撲上,但前殿之中,卻有沈沈的壓力,傾註而至。
這讓羽清玄明白,之前還在“孕育”的那位,已經“蘇醒”過來。
她回眸看了眼仍在沈睡中的恩師,神色平靜,心誌愈堅。
便在此時,魔潮翻湧的幽暗星空中,忽有壹輪明月照徹,清輝灑落,之前若斷若續的加持,重又穩定下來。
這是余慈心神移轉,明月心象重新切入此間,和羽清玄氣機互通,也探視了太玄魔母的情況。
不過,這壹切都是倉促而為,便在這壹刻,前殿的那位,已馭使魔意襲來,無論是余慈還是羽清玄,都受到影響。
尤其是余慈,真正接觸到這魔潮法度,壹望之下,就是驚愕。
極其熟悉、且與之前所見壹脈相承的星空法相,說起來,這還真是原汁原味呢……
“無量虛空神主。”
余慈和羽清玄交流了信息,而這裏面的內涵很復雜,不得不做進壹步解釋:
“八帝魔主中的無量虛空神主。”
這時就能見出語言的貧乏無力,還好,羽清玄已經明白過來:“九宮魔域?”
“正是。”
九宮魔域中,有穢淵、無明、欲染、無畏、寂妙、無量、夜摩、他化八位魔主尊位,無量虛空神主便在其中,占了九宮中的“天庭”之位。
此“無量虛空神主”,不是指現在正與諸天魔意共鳴的那位,而是九宮魔域中,化生而出的神通法相。
看眼下這情況,老天爺倒是開了個極有嘲諷意味兒的玩笑,讓壹個真正的“無量虛空神主”,至少也是曾經的那位,與九宮魔域法度呼應,進入其間,坐鎮“原位”。
某種意義上,沒有比它更合適的選擇了。
正統意義上的九宮魔域,除了泥丸宮虛供元始魔主真身之外,需要有八位魔門修士鎮壓,不過目前這形勢下,壹界魔意共鳴,自有無上神通化生,根本不需要多此壹舉。
倒是“無量虛空神主”聚合的信力,正符合其中神通性質,頗有增益之效。
當年被人奪舍打滅,如今連剩下這點兒資源,也給奉送出去,何苦來由?
余慈心中冷笑,確認了羽清玄無恙,他就先松口氣下來。
此時,玄門體系的擴張、銜接,仍然是任重道遠,其中很重的壹項負擔,就是這吸附上來的魔潮。
這還是絕大部分壓力,都被蕭聖人引走的結果。
余慈也在琢磨,能否再針對性地削弱部分?
比如,現在拿這位“無量虛空神主”,和他之前驚鴻壹瞥的穢淵魔主法相參照的話,是否就能大概確證九宮魔域的方位布局呢?
余慈還真的用心算了算:
如果要周覆壹界,這個九宮魔域的比例似乎有些變形。
不過,按照這個判斷,以中天明月有意映照壹番,余慈還真的又發現了兩處魔主法相,都有所偏差,但真意純正……
咦,走了!
便在余慈想再接再厲,多找出幾個魔主法相的時候,身下的碧落天闕,忽地劇烈震蕩,頃刻間就是四分五裂。而前殿的“無量虛空神主”,只是在無盡星空深處,投來冷冷壹瞥,便化入魔潮之中,不見了蹤影。
它在移動,就代表九宮魔域中的“天庭宮”也在移動。
余慈就明白過來,眼下的九宮魔域中,各魔主法相的方位,其實也在不斷變化。
因九宮魔域的法度,是仿腦宮結構而來,明確“九宮”之位,其實就能畫壹個大概的頭顱輪廓。
而現在,這個懸在真界上空的“頭顱”,其實是在不斷旋轉、移動的,幾不受任何限制,只是維持住了大的格局。洶湧魔潮隨之而動,輕重強弱變化莫測,已經完全超脫了“格式”的局限,魔意所至,法度隨之。
真該讓那個鴉老過來看看,同樣是九宮魔域,他的氣魄,和無量虛空神主相比,究竟差在哪兒?
或許,這才是九宮魔域的真面目?
“確實如此。”
蕭聖人的意念插進來,其實也是余慈主動與他聯系,商議這個新發現。
蕭聖人對魔門典籍的了解程度,還要在絕大部分魔門修士之上。略微解釋幾句,就讓余慈有恍然大悟之感。
九宮魔域是真界魔門修士解析《太元天魔根本經》,以及太古、中古時代的魔門典籍,以此闡發出來的魔域陣禁。
某種意義上,其“八帝魔主”共尊的思路,是對近十數劫來,壹枝獨秀的無量虛空神主的“反動”,其間引起的教義、教派沖突,也不是壹次兩次了。
無量虛空神主對此壹直采取比較曖昧的態度,可是,就在這種要命的時刻,卻是沒有壹點兒磕絆,徑直將九宮魔域布設開來,而且場面之大,氣魄之強,遠勝過其陣禁創立者最完美的構想。
蕭聖人就是感嘆:“前面還是把他看輕了。”
常態下的九宮魔域,只是壹種“天魔場”,是營造出域外天魔生存的環境,招而取之,使之變成“武器”,更進壹步就是變成“燃料”,與天地元氣混合,化為八帝大魔王,化就無上神通法力。
可無量虛空神主現在使出來的,絕不是壹個“天魔場”、壹處“魔域”就能解釋,觀其魔意共鳴,神通顯化,簡直是要由虛化實,將神通法相,壹壹呈現。
再往前推壹步,那就是生生不息,從“魔域”轉為“魔國”。
如此壹來,八帝魔主常在,鎮壓壹界,分明就是魔門的上清、八景體系。
不管這環境中,適不適合常人生存,可終究也是壹處獨門的虛空世界。
之前余慈還在奇怪,壹眾域外天魔也就罷了,那些魔門修士壹兜子勁兒,魔意共鳴,破壞真界體系,有沒有想過怎麽收場?
可如今才知,恐怕人家早有準備,至少內部共鳴之時,已經統壹了認識。
也因為如此,才有越來越多的魔門強者加入進來,要在當前的局面下,分壹杯羹。
“無量虛空神主是籌備很久了嗎?”
如此嫻熟、穩定,簡直就像使出千百回壹般。
“曾聽聞,元始魔宗還未分裂時,多劫以來,都在其掌控的域外虛空世界中,做各種神通試驗,滅殺壹界生靈,犯下滔天殺孽,或許便應在此處?”
對蕭聖人的回答,余慈只能搖頭,現在他需要關註的,是另壹層面:
隨著九宮魔域的搭建,“現在的”這位無量虛空神主,依舊沒有現身,倒是“曾經的”無量虛空神主的信力響應,如此壹來,倒是替他坐鎮了九宮魔域中的位置,“現在的”這位則超拔於其上。
唔,等等,也不算是超拔……
在九宮魔域的法理層面,是不可能超脫於八帝大魔王,以及更核心位置的“元始魔主”的。
也就是說,就算無量虛空神主超脫原來的“職位”之所限,他的上限,也不會出高於元始魔主。
當然,這裏的“元始魔主”是指中央泥丸宮所在,虛供的那位。
也就是說……
蕭聖人幾乎與他同步,反應過來:
“無量虛空神主當在泥丸宮內,天君可否找它出?”
在九宮魔域的體系法理中,這樣不嚴謹的說法,是會出亂子的。
余慈暗地裏給自己糾正:是曲……無量在泥丸宮!
這種時候,沒有什麽話好講,當下月光懸照,破雲透霧,愈發圓融的神通靈光,就此灑播四方,激起黑潮層湧,魔頭嘶嘯。
由於“九宮魔域”不斷移位、旋轉,就算發現兩三位魔主法相所在,要據此定位,也不是壹兩次嘗試就能辦到的。
即便如此,誰都知道,壹旦尋找到無量虛空神主的真身,便是壹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到來。
完全可以講,這壹戰關系著真界的存亡。
大戰在即,氣氛自然變得緊張壓抑,便連照落的月光,都冷沈沈的,像是流動的水銀,壹層層剝開魔潮,顯現出其下的“真實”。
偏在此時,蕭聖人主動找,和余慈說話:
“如今天下之亂,亂源三分。無量虛空神主只占其壹,吾等任重道遠,還是輕裝上陣,比較合適。”
這算是在安撫人心了。
雖然余慈並不認為,他的情緒已經緊張到要讓人來安撫的程度,不過對蕭聖人這位前輩宗主,最起碼的禮貌還是要有的:
“聖人說的是……不過這亂源,又是怎麽分的?”
“第壹份在魔門。無量虛空神主已得根本加持,無所疑慮,無所顧忌,循天魔之法行事,成九宮魔域,而如今真界正在破立之時,也如渡魔劫,過得去,可延壽紀;過不去,便淪魔國。”
“確實……”
“第二份在羅剎鬼王,奇謀算計,無所不備,可謂亂之源也。然而得此出離之機,必然遠走高飛,不再沾染因果,暫可不論。”
余慈嘿了壹聲,沒有多言。
蕭聖人續道:“第三份在參羅利那,此獠在域外數十劫,暴戾、耐心都是不缺,可以動若雷霆,也可以隱忍不發,楊祖之前破他屠靈魔眼,不過,恐怕也不能再出手了,終究還要由我們發力相抗……
“至於佛國輪回,反倒不足為慮,百劫以來,道論法爭從未停息,不在乎壹時之消長。天君以為如何?”
聽蕭聖人提到楊祖,余慈心神便是微痛,不過聽這“亂源三分”的分析,他卻有些不同意見:
“我倒覺得,聖人漏了壹處。”
“哦?願聞其詳”
我怎麽覺得妳在這兒等著我呢……
余慈腹誹壹句,但還是道:“我所說的,就是七祭五柱,雖然至今也不知道,羅剎鬼王究竟是用什麽法子,將因果承負盡都轉嫁過去,但這種因果,若不計罪孽劫數,反而是更牢固的聯系。
“這個體系,藏於暗影之中,就算此界過得大劫,也不會改變,甚至會更加糾纏不清。壹個不慎,光影掉轉,也不是不可能……特別是黃泉夫人,聖人是否知道,此人便在七祭五柱之中?”
余慈不知道蕭聖人對黃泉夫人認識多少,但就他本人而言,怎麽防備都不為過。
正如他所言,黃泉夫人主導下的“七祭五柱”,已經成為目前真界不可分割的壹部分。
往好了說,是影子;
往壞了講,是疫病。
而結合黃泉夫人的特質,無疑,需要有壹個局限控制的法門。
蕭聖人沈默片刻,卻是笑道:
“我倒有壹法,若此番勝了,自來實施;若是不勝,天君還能力挽狂瀾,就去尋辛乙;再不成的話……也就不用費這個心思了。”
說著,他縱聲長笑,自法相顯化在中天以來,第壹次表現出這等豪邁之意,沒有壹點兒悲觀郁氣。
因為正是在此刻,余慈的明月心象“不負所托”,在數輪偵測之下,終於是尋找到了目標。
九宮魔域,泥丸宮!
對於時刻都在移動的九宮魔域而言,沒有什麽確切的位置好講,不過,當余慈參照八帝魔主法相,判斷出大概區域,月華凝註,初步整合成功的神通,還是穿雲破霧,在漫漫虛空中,找到了壹處極其微妙玄通的節點。
周邊仍是壹片空無,唯有那個“節點”之上,才觸碰到了實質。
剎那間,真界天地之間,有八尊或猙獰醜隔、或寶相莊嚴,或抽象虛無的法相,齊齊顯化,壹現又隱,卻是真真切切地將“九宮魔域”的法度呈現出來,拱衛中央區域。
如此法度,層層渲染,以靈覺察之,依稀就化為壹個巨大到不可思議的頭顱輪廓。
也正是這個“頭顱”,在法度推動下,張開了大口,無聲作嘯。
余慈心神劇震,明月心象壹層層光暈擴散,以至於都有些扭曲,仿佛隨時都要撕裂壹般。
若非他現在與玄門體系貼合緊密,多有分擔,那結果還真不好講。
九宮魔域這分明是要順勢撼動、魔染玄門體系,發動總攻的架勢!
也在此刻,中天戰場,蕭聖人忽地做出壹個驚人的舉動。
便在四方修士驚愕的目光下,竟就這麽信手壹甩,拋落了自交戰之初,便持在手中的叩心鐘,將其送到雲中山頂。
當叩心鐘厚重的長鳴聲傳回之際,蕭聖人慨然長噓,噓罷又歌:
“久在樊籠裏,復得返自然。”
歌聲中,億萬氣機流變,隨即根根斷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