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4章 視若無物 初心存續
問鏡 by 減肥專家
2023-4-22 10:52
剛剛那位,話雖然不中聽,但附近修士都是在北地三湖生活久了的,對三元秘陣自然有種敬畏感,要知他們現在就被限制著呢。
三元秘陣之下,便是頭蛟龍,也要盤著——這已經是洗玉盟中修士、乃至於天下人的共識了。
“那,天君從哪兒來?”
“妳無聊不?東西南北,哪個不成?”
“還有天上!”
有人笑瞇瞇地舉手:“這樣比較有派頭,遠遠飛過來就有些失了氣勢。”
“有理有理,哎呀,九娘子?”
等眾修士看到說話的人,周圍的氣氛驟然間火熱起來,不少人便往這邊擠,還有人叫嚷:
“九娘子,怎麽今兒有空出來……是來接天君的吧!”
現身於此的,正是小九。
這幾個月來,宜水居外面,被成百上千意圖拜入上清宗的修士擠得水泄不通,宜水居裏的陸雅、小五等,都是能不出去,就盡量不出去,便是不得已要外出,也要避開他人耳目。
可是小九不壹樣,她不但常出來,還是大大方方地從正門進出,也因此,很快就成為了外面這批修士最熟悉的“淵虛天君身邊人”。
小九看似壹派天真,其實她經歷甚奇,再拜恩師也是全力培養,這些年早歷煉出來,心思很細,更有主見。
她就覺得,宜水居外這些修士,能堅持數月,不管初衷如何,起碼的誠心還是有的,這些都是日後余慈重立上清宗的人脈,就算不收入門下,也不能傷了人心。
故而,她只有有閑,隔幾天就出來壹趟,先和人混個臉熟,消除掉外界對余慈“倨傲”的負面風評,也趁機觀察、記憶幾個可造就的目標。
這事兒還非她不可——宜水居裏面,小五是真天真、陸雅身份受限、葉池內外有別,只有她形象好、性格好、又能說會道,很快就在這群修士中間培育起了極高的人氣。
本來淵虛天君即將億萬裏挪移至洗玉湖的消息,就讓這邊氣氛炒得沸沸揚揚,小九再這麽壹亮相,更是熱烈十倍。
不少人生怕失去了這麽壹個千載難逢的機會,幹脆直接沖上來,要小九幫他們說項:
“九娘子,我在天君棋局上,悟出了兩項神通!請務必告知天君……”
“水都燒不開的火力,妳也有臉提!九娘子看這邊,我這壹招熔金手,才是真正的小神通。”
“九娘子,我已經敬奉天君,請回了‘外道神明’加持,向道之心堅定,天人共鑒啊!”
小九聰明,眼看局面有失控的風險,立刻呼叫後援,趁亂抽了個空子,壹頭鉆進搶進來的另壹個“圈子”裏。
“都散了、都散了,這是求人還是嚇人來著?這麽惡形惡狀,回頭天君翻手把妳們全給鎮在湖底下!”
這種話,小九是不能說的,但別人說了,效果卻很好。
沈著嗓子低吼出來的,是小九在絕壁城的故人,前無生劍門門主董剡。雖說這位與小九親人所在的萬靈門,歷史上頗有些齟齬,但在合力滅掉白日府後,已經算是化解,且出門在外,老鄉幫老鄉,也是應有之義。
小九便是通過董剡,很快融進入了宜水居外的環境中,而且,還認識了吳景等幾位頗有潛力的修士,形成了壹個小圈子。
很自然,董剡、吳景也很是招人羨慕。
幾個人壹來二去,都混得熟了,等暫時脫離了亂局,上了外圍遊船,擺上茶點,吳景便厚著臉皮求人:
“九娘子,天君來了,給提兩句唄。”
“求我有什麽用?就是來了,也未必來宜水居啊。”
“咦,天君的至親都在這兒,不來宜水居,還能去哪兒?”
“人家的落腳地可多了。再說,朋友、妹妹什麽的,還是抵不過……那個!”
“哪個?”
“不就是枕邊風什麽的……”
正為小九倒茶的董剡手壹抖,茶水全灑出去,旁邊吳景及時展現符法實力,火光掃過,將桌上茶水盡都蒸發,卻沒有觸及旁的任何東西。
那火光隨後又聚攏起來,化為壹只翎羽清晰的小鳥,在桌上跳躍,活靈活現。
這是吳景數月來參悟的成果,靈感自然是來自於碧霄清談的那盤棋局,也是想憑借這個,讓小九另眼相看。
只可惜,現在的小九,心思沒在這上面。向來聰穎明快的九娘子,今日就拍了桌子:
“我說錯了?”
“沒……哎?”
幾人乘坐的遊船,忽然搖動,震蕩不休。
由於力量源源不斷,即使這裏包括小九在內,都還沒有觸及到天地法則體系的感知層次,可震蕩源頭在哪,仍然能夠察覺個大概。
好像是……湖底?
很快,震蕩源頭的感覺就模糊掉了,因為這壹刻,震蕩的區域,蔓延到了他們所能感知的每壹處虛空,確切地講,是三元秘陣的每壹個角落。
宜水居外為之騷動,正討論淵虛天君的時候,突然來了這麽壹出,不聯系起來都不可能。況且,其中有很多人,都有著別樣的感受。
比如吳南,這壹刻身上便如過電似的,這壹刻的感覺,和在碧霄清談上目睹淵虛天君勢壓四方的記憶,是何其相似!
壹個激零,操控的符法火鳥直接崩散,他脫口叫道:
“天君!”
“他們是怎麽做到的!”
這壹刻,只要是在洗玉湖的各宗高層,十有七八都是切入了湖底監控法陣的渠道,接收來自那邊的信息。
湖底的震蕩還在持續,那是天地法則體系結構扭曲後“舒展”恢復的表征。
這種情形,和真實之域傳下來的信息是嚴絲合縫,壹壹對應的。
面對如潮水般湧回信息,各方高層,幾乎是壹水兒的目瞪口呆。
因為由此可以證明,淵虛天君和羽清玄,竟然真的直接穿透了三元秘陣的封鎖,與湖底某個節點對接,施展虛空大挪移,從攔海山外,直接挪回了洗玉湖!
“三元秘陣是他們家的後花園嗎?說來就來,說走就走!”
“究竟是怎麽玩的?這沒道理啊!”
“楚天君,妳是虛空挪移的大行家,這到底是怎麽回事?”
“這個嘛……如此精確的定點挪移,應該是羽清玄的風格。大概的思路,是找到目標地點的虛空結構特征,或者借用與挪移者聯系比較緊密、留下印記較多的虛空位置。當年對柳觀,用的是後壹種,所以傳到了攔海山外海,靠近魔門東支的位置;現在,應該就是前者了。”
楚原湘給各位宗門高層解釋壹番,但有些話沒有展開細說,比如,確切的地點,很可能是太霄神庭;虛空結構特征,則是水世界、真界交匯處的虛空結構。
若真如此,余慈二人對湖底的情況,應該是非常熟悉——至少超過這邊各家宗門高層中的大多數。
這是個很值得關註的現象。
然而,現在各宗高層的重心,並沒有放在這裏,而是特別在意與“三元秘陣”相關的問題。
楚原湘沒有解釋三元秘陣被突破的問題,不過等到各路信息匯總,壹幹人等也就琢磨得差不多了!
毫無疑問,淵虛天君再次壓制了三元秘陣的運轉!
是的,已經是第二次了!
上次是用萬古雲霄,結合上清宗的遺留,硬是擠出了秘陣隱藏的缺陷。
這次則更絕。
“外道神明加持……這是讓人給滲透成什麽樣了?”
通過傳回的信息可知,洗玉湖上幾乎所有請來了“外道神明”加持的修士,都有非常清晰的感應。
仔細分析,那是體系加身、力量掃過的跡象。
可以確認,余慈是通過這些修士,撐開了上清宗的體系,和上次壹樣,又激發了“三元秘陣”的上清殘留,撐開了本應嚴密的封禁,穿透進來。
“這才幾日,有多少人請求了外道神明加持?”
“湖上也有幾百號了……保守估計。”
“很多都是在宜水居外的那批,步雲社也湊熱鬧,據說對天魔十分有效。”
各宗高層都是啞然。
其實,純以加持本身來說,人家淵虛天君也說了,玄門正宗受益最大,其余的要等而下之。然而北地修行界繁榮,托上清宗、清虛道德宗、四明宗這些天階宗門的福,玄門心法非常流行,未必優秀,但很正宗。
相當壹部分散修,都是用此類心法,壹點點磨礪道基,別的不說,基礎相當紮實。
以前對此樂見其成的部分宗門,現在心情,都很復雜。
有人則糾結於“外道神明”加持本身。
“那加持,真的可以隨時擺脫?”
“有人試驗過了,隨斷隨續,沒有任何限制。”
“這,神威何在?”
“人家不在乎吧……上清神道,與神主之途,是不是有些差別?”
“哈,總不能是現在就養‘玄德’吧!”
這個笑話壹點兒都不好笑!
對各宗高層來說,這分明就是最可怕的。
壹個體系、壹個平臺,擁有如此廣泛的受眾,又幾乎不用付出代價,等到人們都習慣了,再想改變,可就難了!
此界為何玄門大興?
不正是因為玄門體系疏朗開闊,平和穩定,兼容性高,能進能出麽?
便是某些旁門,也是提倡先以玄門心法築基,再進階修煉本宗特殊法門,如此可以最大限度規避“走火入魔”之事的發生。
至於淵虛天君,分明就是借了玄門體系的虎皮,明目張膽,給自家牟利。
偏還給他做成了!
想想淵虛天君這壹手經營的局面,某些宗門高層就覺得心塞:
“妳們就不管管?”
話中所指,就是楚原湘所在的清虛道德宗,也許裏面還包括了八景宮。
誰讓他們兩宗的地仙大能,就是此事的見證者,和消息的傳播者呢?
話是這麽說,其實人們也都有所耳聞,對於淵虛天君的做法,八景宮似乎還是樂見其成的樣子,到現在為止,完全沒有幹擾的打算,甚至還幫助淵虛天君大力宣傳。
比如,見證人之壹,身為八景宮的主事人物,那位連山天尊,短短幾日內,在不同場合,將此事反復提及達四次之多,且不惜溢美之辭,行事之直白,讓人為之錯愕。
至於清虛道德宗,同為見證人的伯陽天尊雖不至這般,卻也沒有否認的意思。
不少宗門高層都暗自腹誹:
“勘天定元在即,玄門這是在揉面團吧……”
誰也不能否認,這件事,淵虛天君也很懂得火候,坦蕩開放,又謹守規矩,正合玄門宗旨,誰也無法在態度上置疑他。
要置疑的話,只能去找實質的破綻。
此時就有人搬出確切數字:“初步估計有五千人以上了。到目前為止,沒有出現問題,近段時間,北地的戰鬥烈度還是壹般,強度需求不大……”
“五千人,都要加持,又那麽隨意,多出少進,甚至只出不進,也不好支撐才對。”
“淵……那位真能顧得過來?這種範圍,這種數量,可是不斷累積上去的。”
“我也是這麽個想法,人力有時而窮,那位說是神主,其實還有差距吧,還是可能出差錯。”
“這就要看體系結構了,架不住那邊基礎好啊!當年上清神明、道兵體系,也是恢宏博大,支撐十萬、百萬都沒問題,更何況,紫微帝禦就是幹這個的……據說他在真實之域的基座,就是根植於此。”
“要是那個,初步估計萬人以上沒有問題。而且人家也提了,主動是應對魔劫,加持的都是玄門降魔之術,省了不少麻煩……只要不是爆發式增長,那位也有調整適應的空間。”
有人就嘆氣:“對神主的了解,咱們還是太淺薄了,這種事情,要東海那位估計,才有個準兒。”
此時,新的信息傳遞過來,卻不是湖底,而是湖上。
壹眾高層看著三元秘陣節點反饋回來的各項細微變化,短時間內都有些遲疑。良久,才有人道:
“確實是有力量撞擊秘陣的跡象,從其迅速消減的勢頭來看,控制力很強。後續的動作更難捉摸,是遠遁,還是……潛進來了?”
“那兩位,還真是帶了根尾巴呢!”
說得輕松,其實沒有壹個人敢於小覷這種變化,他們的心思已經被余慈和羽清玄弄得草木皆兵,對這個明顯有因果關系的反應,絕不會等閑視之。
更別說,眼下正是飛魂城湖祭的當口,出點兒什麽意外,各家臉上都不好看。
當下又是壹通忙活。
至於湖水深層區域,余慈和羽清玄倒是比那些關註者專心得多。
成功突入三元秘陣之後,他們便確認,諸陽的威脅,確實被隔在了秘陣之外。三元秘陣確實能夠有效地幹擾“天遁殺法”。
兩人立刻就專註於當前的狀況——借大挪移後虛空震蕩,理清湖底兩界交匯處的復雜結構。
這種事情,余慈被三方虛空折騰的時候,也做了不止壹回,至於是不是會得罪洗玉盟,會激起湖底怎樣的變化……回頭再說罷。
這次挪移的過程中,兩人是密切合作。
由余慈扭曲虛空,羽清玄斟酌發力,此過程中,又是余慈警戒;之後,面對三元秘陣的阻礙,就靠余慈定位,羽清玄掌控。
兩邊配合得不能說是天衣無縫,卻也是有驚無險,只在湖底深水層,掀起了壹波虛空動蕩。
兩人仔細感應難得的虛空沖擊波,來得不容易,沖擊力自然足夠,就像是在黑暗中拋出壹根火把,燃燒殆盡之前,可以照亮很多東西。又像是無孔不入的流水,層層滲入復雜交織的虛空法則結構中。
兩人再通過震蕩反饋,抽絲剝繭,對這片區域的總體結構做壹個大概的了解。
洗玉湖固然難知其深,但在廣度上,畢竟還是有限的區域,特別是靠近真界的這壹端,就算受到“水世界”的影響,也是存在著壹個漸變的過程,只不過能夠將這種“漸變”分析描畫出來的人物極少,也缺乏現在這樣的“機緣”罷了。
余慈和羽清玄便標註了許多區域,都是極有可能與太霄神庭相關的地點。
但要想壹鼓作氣,鎖定位置,似乎還差了些。
問題仍然很多,特別是水世界的特殊影響,那裏的法則結構,比較特殊,需要進壹步解析。
而且湖底妖國要比想象中嚴密得多,虛空震蕩的偵測效果很好,卻也會驚動很多人,包括湖底妖國的大妖。
此時,羽清玄就頗有些驚奇:“看這妖國,法度森嚴,倒是比當年強了不少。”
根據他們的偵測,湖底妖國內部,很多區域都有封禁,連環排布,相當高明,倒像是壹個傳承多年的大宗氣象,和人們想象中,野性未除的妖物,頗有些差別。
這些年,洗玉盟倒似漏了不少好多西下來。
余慈和羽清玄都不想與湖底妖國發生沖突,便回返湖上。洗玉盟各方勢力對他們的到來,似是準備不足,又或是有意觀察,給了他們壹個空當。
余慈就請羽清玄到宜水居安歇,自己在那兒轉了壹圈兒,顧不得小九“嘿嘿嘿”的冷笑,馬不停蹄去薛平治處,有些事情,確實要辦了。
雖說是真身到來,不過能做的事,前面的分身也做得差不多了,並沒有驚動什麽人。薛平治便正給雪枝“安胎”,沒有過來招呼;駱玉娘則是奉師命去了“飛瀑界”,與壹幫朋友重置基業,可以想見,幾個月的功夫都回不來。
也因此,親來迎接余慈真身的,只剩下白衣和棲真等幾個侍婢而已。
這裏面,白衣自然又與別人不同。
她是來請罪的。
擅自請雪枝回來,卻附帶了“巫胎”這麽個大麻煩,這個責任,她是無論如何逃不掉的。之前余慈分身請了雪枝、請了薛平治,偏偏略過了她,那份態度已經很明確了。
她自然不能含混過去。
房中,余慈大馬金刀坐在椅上,白衣便跪在他膝前,言述請來雪枝的種種,也將她與夏夫人、慕容輕煙、赤陰等人的關系壹壹道來,反正現在兩邊已經算是“盟友”,她又只是負責情報收集工作,說得倒也坦蕩。
只是,這位是不是忘了什麽事?
余慈安靜聽著,眸光亦是靜澈,直視白衣,也是穿透了壹切阻礙,進入形神交界地,看她念頭起伏生滅;也通過情緒神通,體察她心緒變化。幾次三番下來,看不出任何破綻,倒是覺得,這壹位心性修為,竟然又有提升。
白衣雖是跪伏人前,做恭謹之狀,其實心中念頭活潑,意緒純粹,形神內外圓融明透,哪見得絲毫懼意?就像是當年余慈學自夢微的“無瑕劍圈”,壹切外在壓力,都化消在這形神圓滿流轉的狀態下。
她是怎麽做到的?
余慈的修為、境界都還在她之上,但棱角分明,心中牽系太多,說起“圓融”這壹項,也還不如。
不知怎的,看著這圓潤流轉的情緒狀態,余慈心裏便有某種沖動:
很想仔細觸摸、把玩,仔細推究壹番,再看看她的極限。
就像貓兒玩弄線球……很有誘惑力的樣子。
什麽跟什麽?
余慈都自嘲而笑的時候,卻發現,自己的手指已經捏住了白衣的下巴,將她雪白的面頰往上擡。
這種姿態,都不能叫暗示了……對吧。
看白衣眼波流轉,似羞似惱,其實心緒都沒有本質的變化,卻又不是壹潭死水,而是在流轉間,生出千姿百態,絢爛色彩。
真有趣!
余慈不是矯情的人,既然都到這壹步了,也沒必要再繞什麽彎子,壹笑起身,將白衣扯進了內室。
天色又暗了下去,室內的溫度有些上升,余慈閑散地側躺在床榻上,白衣纖長的身姿,不著寸縷,貼身而臥,散亂的發幕半遮住她的面頰,氣息微微。
此時,余慈眼神深幽,幾不見底。
確實很有趣。
白衣的“圓融狀態”,不是真的堅不可摧,特別是在遭受巨大刺激的時候,自然會崩解開來。
然而不管怎樣,總能夠在短時間,重又恢復。
而在此期間,迸發開來的意念情緒,忽如灼熱的巖漿,忽如冷徹的冰泉,自然噴薄流泄,與他的意念交織,又是往復沖刷,總能帶給他非常奇妙的感受,偏又很難見到洪流平靜舒緩之後的“沈澱之物”。
這究竟算是怎樣壹種狀態?
余慈恍惚中,對這樣的感覺,又有些熟悉。
嗯,這麽明透圓融,讓人無從下手的狀態……
黃泉夫人?
猛然跳出的想法,便如壹把鋒利冰刃,直插心頭,讓他心中為之悚然。
這心緒好沒來由,但旁枝側出,讓他心裏轉出壹個極其荒謬的念頭:
莫非當年的陸沈,就是這麽被誘惑的?
因為心緒變化,肌體罕見地有些僵硬,貼身的白衣立刻就察覺出來,有些疑惑地偏頭,發幕滑落,又將絕美的姿容顯現。
余慈反而定下心神,只將剛剛那份感覺牢牢記在心底,坐起身來:
“赤陰那邊……是怎麽回事?”
余慈此時問起赤陰,便是要處理前面種種未解的疑惑。
白衣的狀態太過奇妙,不好下手,赤陰也許是個更合適的突破口,至少也是壹個很好的參照。
對於此事,白衣的態度倒比他更積極:“赤陰啊,現在應該是在做晚課,要她來嗎?”
“嗯……”
“棲真,去請赤陰師姐過來。”
門外壹直靜候的棲真,用還算平靜的語氣應了聲,迅速離開。
余慈突現發現,事態的方向有些偏了……當然,從他和白衣滾在壹起的時候開始,就已經偏了。
而從另壹個角度看,這倒又非常符合趙相山的思路。
只是,如今這位率先提出以上思路的智囊,正縮頭縮腦,躲在雲樓樹後面,壹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。
眼下這種情形,還要關註,就真真是找死了。
余慈本還在想,要不要換個地點、方式什麽的,被白衣越俎代庖這麽壹說,也懶得動彈了——別人都這麽想,他又何必急著撇清呢?更何況,他也承認,此時此刻,他心中正泛起波瀾。
稍定心神,余慈還要思考,怎麽從赤陰處獲得幾個關鍵要點,而此時,屋外腳步聲由遠而近,沒有半點兒猶豫,壹直到門前。
隨即,來人堂堂正正,推門進來,且沒有任何遲疑,掀起簾子,進了裏間,面對都是不著寸縷的余慈和白衣,目不斜視,也毫不回避,叉手行禮:
“赤陰見過天君!”
禮數周全,話音鏗鏘,如刀劍交鳴,雖在旖旎室中,卻自有百折不屈之氣。
余慈靠在榻後壁上,眼睛微微瞇起,來人直白堅決、不墜誌氣的態度,讓他微微怔然,也不免感慨。
這就是赤陰……但這也不是赤陰。
此時的赤陰,大概從晚課中被叫起,衣著罕見地比較隨意,內裏是壹件居家常服,長衣直垂腳面,看得出還比較輕薄,顯露出素紗長褲和筆直的腿線,在外則是臨時裹了壹件華麗絲綢披風,聊做遮掩。
在余慈眼中,此時的赤陰,就像是她所穿這樣,外面的堅決,只是那壹件華麗的披風,真正的心理防禦,則是那什麽都遮掩不住的細薄常服,至於真實的她……
她以為,面對壹位已經邁入真實之域,又精通情緒神通的強者,能夠遮掩住什麽?
從這壹點看,赤陰比白衣的“狀態”,遜色了不止壹籌。
可是,壹個曾經呼來喝去,隨時可以滅殺的懵懂小童,如今卻將自家命運攥在掌心,生殺由之——誰面對這樣的經歷,能保持住平常心?
平靜、從容和堅定,要做由衷而發、內外如壹,何其難也!
倒是余慈,心中某個角度,仿佛在剎那拂去了塵埃,變得明亮通透起來。
任何心理都是客觀存在的,比如“優越感”。
人與人之間的比較、競爭,失衡而又平衡,也是天人法則的壹部分。
此時,赤陰心中有多麽低落,他心裏便有多麽高昂!
這很幼稚、很卑劣……嗎?
這壹刻,余慈想到了羽清玄。
在攔海山外,羽清玄教他不失本心、不離初心。
他的本心是什麽,是個很空泛的概念;但作為“初心”,還能有多復雜?
現在余慈不怕說:
當初在雙仙教的少年,面對強大、殘忍而又美麗的赤陰女仙,萌動的心思,不外乎戰而勝之、壓而服之、收而納之……
這是赤陰烙刻在他心裏的思維痕跡,也是少年不甘於人下的本能體現。
堂皇也好,陰暗也罷,可笑也不怕——此時此刻,它們分明都還在。
縱然數十載激流奔湧、泥沙沈澱,可就這麽刨出來,竟依然如明珠般皎然。
而且,不是壹顆,是壹串!
人之所以為人,我之所為我,壹整條脈絡,從開始到現在,清晰演變,莫不呈現,或有異化,卻不失本源。
余慈很欣慰,很坦然。
在這樣的“成果”面前,羅剎鬼王的安排、夏夫人的謀劃,都算不得什麽了。
他也無需掩飾什麽,對赤陰招手:
“來,妳過來!”
壹句話,擊潰了赤陰所有的心防和尊嚴。
赤陰沒有拒絕,也沒有拒絕的意義,她面無表情,低垂眼簾,惟有入鬢的長眉還帶著些許冷意,就這麽慢慢趨前,到了床榻邊緣。
余慈探手,輕撫她細膩如玉的面頰。
赤陰終於擡眼,眸中冷光凝定,然而她下壹個動作,卻是伸手,松開了頸下披風的系帶。
絲綢披風無聲滑落,映著燈光,薄衣之下的肌體,分明在綻放光采。
余慈笑了起來,沒有阻止她。
赤陰現在不需要同情,不在乎傷害,若他贈予所謂的憐憫,那高高在上的姿態,只會招來赤陰心底的冷笑。
這個人的“初心”在或不在,余慈不知,但她“本心”看來是在的!
正因為存在,兩邊心與心的碰撞,註定了仇怨和不諧。
這就對了,為了存在、為了抗爭,手段無所謂,只要承受得住沖擊和反噬。
悲劇在於,某些人會在抗爭中迷失,在手段中滅頂。
這也算是“道與術”的差別。
長生不是“道”,卻“幾於道”,是道的近途,除此以外,壹切心術權術,應該為“長生”來服務,而非相反。
最明顯的反例,就是夏夫人。
可以確認,夏夫人已經迷失了,雖然到目前為止,論境界、心術、權位,夏夫人都在赤陰之上,可只要赤陰不死,保持住現在的心態,而夏夫人再不悔悟,早晚有壹日,赤陰會高居於她之上。
這就是上限。
余慈為此而愉悅。
當然,這絕不是什麽寬宏大度,而是人的某種心理——這樣的目標,才更有價值,才更完美。
就是這樣,比如在絕壁城的時候,他壹劍貫腦,“殺”了赤陰,但那是形勢演變,並非是實力的絕對碾壓;劍園中更不必說,他的修為境界比之赤陰,其實還有距離。
那時,他真的快慰嗎?
不是的,那其實更像是壹種不完美的空虛。
像如今之般,將當年雙仙教的情勢徹底掉轉,才是當初少年的心思所在!
不要笑他小氣,長生本就是壹切意義的集合——當年的懵懂小童,為了戰勝、征服壹個強大、殘忍、幾不可撼動的強人,用他的誌氣和倔強,投向不知終點的茫茫前路,用這長生這堂皇大道,爭取之,翻覆之,最終成就,何其快哉!
余慈心中燃起了火焰,是“我”的原發的火;是幾十年劫難掙紮,精進勃發的收獲。
不可否認,惡花結惡果,但“惡果”仍是養份,他為什麽不要?
他也要確證初心,要驗證很簡單——還有沒有預期中的快感呢?
如果去品嘗結出的果實,卻是無滋無味,那無疑就是悲哀了。
此時,榻上白衣微笑起身,伸出手臂,把赤陰纏住,拉到榻上,三人當即滾成壹團。
三顆心,三種狀態,轟然碰撞,也在抵觸、掙紮、消融,每壹份震蕩變化,都激起身體強烈千百倍的反應。
真的很爽!
余慈再不掩飾,放聲大笑,此時此刻,他已了卻心中的某個結,填補了某個空缺,並且沒有半點兒折扣,收獲是如此地充實滿盈!
現在,輪到赤陰來苦苦追索了。然而難度超過他當年何止百倍?
能不能堅持,能不能堅持得住……要看赤陰本人的造化。
三人折騰到了天亮,到了最後,赤陰僅有的壹點兒矜持也被碾碎掉,在嘶啞的呼喊聲中,神智徹底昏蒙,完全失去了對肢體、對心神的控制。
余慈長長吐出壹口氣,手掌還攏著赤陰纖滑細膩的腰身,白衣則早在壹邊睡了過去。看著榻上狼藉模樣,余慈啞然失笑,心中卻是清明透徹,有些事情,正好這時候來……
思緒忽然斷掉!
因為在此刻,忽有壹層馥郁濃烈的香氣,在帳中榻上迸發開來,沾染在他身上,久久不散。
余慈怔了片刻,低下頭,昏迷中的赤陰渾然不覺,可那香氣,確確實實從她身上流溢出來。
天人異香……妙相?
余慈的面色轉為嚴峻,這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。
因為從“授粉種香”的原理看,赤陰身上的,不是從蘇啟哲身上二次轉移的香氣,而是實實在在的第壹次加持、第壹次揮發。
這也就是說,赤陰曾經與妙相有過接觸。
此時此刻,余慈陡然打開了另壹條思路:是了,就像他所想的妙相壹貫的直白作風,如果換個角度,不是去搜索蘇啟哲的軌跡,而是看“分級”——看誰是與妙相接觸的“第壹級”,彼此參照比對,豈不是更容易找出共同點,由此推出妙相的所在?
正沈吟之時,忽地床榻抖動,不,整個房屋都搖動起來,神意外擴,這震蕩已經擴及了感應所及的整片天地。
怎麽回事?
余慈壹個楞神,忽又有意念切入,是羽清玄,而且罕有的非常急迫:“北邊法則體系紊亂,出了岔子,妳那邊的事情處理完了沒有?方便嗎?”
“呃,已經差不多了。”
“等壹下,我去妳哪裏。”
“哦,啊?羽宮主……等等!”
話出口已經遲了,下壹刻,羽清玄駕輕就熟壹個挪移,出現在屋中、榻前。